莱拉抵达威尼斯时,天正下着小雨。运河上的贡多拉像黑色的水鸟,在雨雾中缓缓滑行,船夫的歌声混着水声飘过来,带着一种潮湿的忧伤。她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按照信笺上的地址,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
“沉没的书店”藏在一条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巷子里,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画着一艘倾斜的船,船帆上写着“LIBRI MARINI”。莱拉推开门,风铃“叮铃”作响,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海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主是个胖得像酒桶的意大利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口水顺着下巴滴在一本《堂吉诃德》上。“要买书?”他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打量着莱拉,“我们这儿的书都泡过水,便宜卖。”
莱拉没有说话,径首走向第三排书架。书架是用沉船的木板做的,边缘还留着被海水侵蚀的痕迹。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黑色封面的书,手指在书脊上轻轻划过——米洛什说过,他的指尖能“听”出不同木头的声音,现在她信了,每本书的触感都不一样,有的光滑,有的粗糙,像是在诉说不同的故事。
在第三排书架的最底层,她找到了那本15世纪的《神曲》。书皮上的“DANTE”缺了两个字母,书脊上的蜂蜡封印还完好无损,只是边缘己经有些融化,像是哭过的泪痕。
莱拉把书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信笺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有生命般在跳动。她走到窗边,借着雨光打开信笺,又从《神曲》里取出米洛什的手稿——两张纸放在一起,边缘的剪裁竟然严丝合缝,像是从同一张纸上撕下来的。
“当咸水与淡水相遇……”她轻声念着信笺上的话,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一滴泪落在信笺的十字架图案上,另一滴落在手稿的新月图案上。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两滴泪水同时渗入纸页,与上面的隐形墨水发生了反应。十字架的尖端冒出红色的纹路,新月的边缘浮现出蓝色的线条,两种颜色沿着泪水的轨迹蔓延,最终在纸页中央交汇,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心形——红色的一半像燃烧的火焰,蓝色的一半像流动的海水,红与蓝交融的地方,是温暖的紫色,像黄昏时的天空。
“这是……你的墨水配方?”莱拉的声音哽咽了。她认得这种化学反应——米洛什年轻时曾教她用铁盐和铜盐制作隐形墨水,说“铁盐遇水会变红,像血;铜盐遇水会变蓝,像海”。他当时还笑着说:“等我们老了,就用这种墨水写情书,让眼泪当邮差。”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窗棂流进屋里,滴在《神曲》的书页上。莱拉赶紧合上书本,却发现雨水己经在封面上晕开了一片水渍,水渍里隐隐浮现出两个重叠的指纹——一个是她的,带着那道被铁钳夹过的裂痕;另一个是米洛什的,指节处有穿孔笔磨出的老茧。
“你看,我们的印章还是合在一起的。”她对着书本轻声说,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时,她注意到信笺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我在《两海相聚》的最后一页,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萨拉热窝的那棵无花果树。你说过,无花果的果实里藏着蜜蜂的尸体,就像我们的爱里藏着秘密。”
莱拉赶紧翻开《两海相聚》的最后一页。果然,在空白处有一幅用穿孔笔勾勒的素描:一棵歪歪扭扭的无花果树,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穿着波斯长袍,一个穿着塞尔维亚裙子,手牵着手,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小的日期:1943年6月15日。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我记得那天,”莱拉的手指抚过画中的人影,“你说我的眼睛像博斯普鲁斯海峡,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
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越来越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莱拉把信笺和手稿小心翼翼地放回《神曲》里,然后合上书,紧紧抱在怀里。她知道,米洛什没有离开。他就在这书页里,在这泪水里,在这威尼斯的雨里——就像他说的,爱不是风,是水,会渗透所有的墙,汇聚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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