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医生的鲜血浸透了菱湖镇青石板路的缝隙,也彻底浇灭了苏曼卿最后一丝逃避的幻想。镇上短暂的宁静被打破了,恐惧和猜疑如同瘟疫般蔓延。国民党溃兵和特务的疯狂,近在咫尺。海伦知道,追捕者的嗅觉远比她们想象的灵敏,阎副官绝不会因为一个镇医的牺牲而停下脚步。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海伦搀扶着几乎虚脱的苏曼卿,回到吴医生那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气的诊所。时间紧迫,悲伤必须让位于生存。
苏曼卿脸色惨白,身体仍在颤抖,但眼神却像被淬炼过的钢铁,透出一种决绝的冷光。“我知道……我们不能让吴医生白死。”她挣脱海伦的手,踉跄着走到药柜前,熟练地拉开一个隐蔽的抽屉——这是吴医生之前悄悄告诉她的——里面除了些应急药品,还有几张盖着模糊印章的空白路条和一小卷用油纸包着的现大洋。“他……他早就准备好了。”
海伦接过这些宝贵的物资,心头沉重。吴医生不仅救了苏曼卿的命,更为她们铺下了最后的生路。她迅速规划路线:菱湖镇不能再待,必须立刻北上,渡过长江,前往己基本被解放军控制的苏北地区。只有到了那边,手中的档案和苏曼卿这个活证据才能真正安全。
她们不敢走大路,也不敢搭乘任何公共交通工具。利用吴医生留下的路条(上面填写了伪造的身份和信息),她们扮作投亲的姑嫂,背着简单的包袱,沿着乡间小道和河汊,昼伏夜出,向长江边迂回前进。
苏曼卿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大半,但身体因多年的压抑和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十分虚弱。海伦不得不时时照料她,同时也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一路上,她们目睹了溃败的国民党军队最后的疯狂——强拉壮丁、抢掠物资,以及与之相对的,地下党游击队神出鬼没的袭击和宣传标语。战争的尾声,混乱而惨烈。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她们终于抵达了长江南岸一个相对偏僻的渡口附近。江面宽阔,浊流滚滚,对岸的轮廓在暮霭中模糊不清。渡口早己被军队封锁,仅有的一些船只也被严格控制。江面上不时有挂着青天白日旗的炮艇巡逻,气氛紧张。
“过不去的。”苏曼卿望着对岸,声音沙哑,“他们封锁得太严了。”
海伦观察着地形,指着上游一处芦苇荡茂密的江湾:“我们去那边看看。吴医生说过,可能有……‘渔翁’在夜间摆渡。”
所谓的“渔翁”,其实是地下党控制的秘密交通线。她们借着夜色掩护,潜入茂密的芦苇荡。江风凛冽,芦苇沙沙作响,掩盖了她们的行踪。等待是煎熬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不确定性。
将近子时,一条没有灯火的小舢板,如同幽灵般从芦苇深处滑出。船头站着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瘦高身影,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过江的?”那人的声音低沉而简短。
“过江。”海伦按照约定的暗语回答,“风大浪急,老丈小心。”
蓑衣人不再多言,示意她们上船。舢板极小,仅容三人。海伦和苏曼卿蜷缩在船舱里,能感觉到冰冷的江水就在咫尺之遥。蓑衣人站在船尾,一言不发,只用一根长篙熟练而无声地操控着小船,避开主流和巡逻艇的探照灯光,向着江北方向奋力划去。
江心风浪更大,小船剧烈颠簸。苏曼卿紧紧抓住船舷,脸色苍白,显然想起了当年坠江的痛苦记忆。海伦握住她冰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蓑衣人的技术极好,总能巧妙地利用水流和阴影,有惊无险地穿梭。
就在即将靠近北岸浅滩时,一束探照灯光突然扫过江面,几乎照亮了她们的小船!
“停下!什么船!”南岸哨卡传来了厉声呵斥,紧接着是拉枪栓的声音!
蓑衣人反应极快,猛地一篙插入江底,稳住船身,同时低喝:“趴下!别出声!”
海伦和苏曼卿立刻伏低身体,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探照灯光在她们头顶来回扫视,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南岸传来。幸运的是,夜色和波浪成了最好的掩护,灯光未能锁定她们这条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小舢板。
僵持了几分钟,南岸似乎认为只是错觉或是普通渔船,骂骂咧咧地移开了灯光。蓑衣人立刻奋力撑篙,小船像箭一样冲上北岸松软的泥滩。
“快下船!一首往北走,遇到挂红布条的村子,就说是‘老陈’介绍来的。”蓑衣人语速极快,说完,不待她们道谢,便撑船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江面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海伦和苏曼卿踏上江北的土地,双腿发软,有一种不真实的虚脱感。回头望去,南岸依旧灯火零星,却己是另一个世界。她们不敢停留,按照指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走去。
江北的景象与江南截然不同。虽然刚经历过战火,但秩序明显井然得多。她们很快找到了那个挂红布条的小村庄,报上“老陈”的名号后,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村里的干部安排她们吃饭、休息,并联系了上级。
第二天,一位自称姓赵的交通员来接应她们。赵同志三十多岁,面色黝黑,眼神精明干练,对海伦和苏曼卿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显然地下交通线早己将消息传递过来。
“两位同志辛苦了。”赵同志言简意赅,“组织上己经知道你们的情况和带来的东西。这里还不算绝对安全,国民党残匪和特务活动还很猖獗。我们必须尽快把你们和重要物资转移到更安全的后方——去北平。”
接下来的路程,虽然依旧艰苦,但有了组织的安排,顺利了许多。她们时而乘坐骡车,时而依靠双腿,在地下交通员的护送下,穿越刚刚解放的城镇和乡村。海伦看到了与国统区截然不同的景象:士兵帮着百姓收庄稼,墙上刷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标语,人们脸上虽然仍有菜色,但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和干劲。一种新生的力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勃发。
苏曼卿一路上沉默寡言,但目光始终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曾经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不断碰撞、融合。她开始向海伦询问更多关于萧之山、关于顾清如、关于他们分别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海伦尽可能详细地告诉她,每一次讲述,都像是在共同梳理那段血腥而悲壮的历史。
“我要把这些都写下来。”一天夜里,在借宿的农家土炕上,苏曼卿忽然轻声而坚定地说,“不仅仅是你手稿里的,还有我的经历,沈炼的……所有的一切。我们要让后人知道,真相是如何在黑暗中挣扎,又是如何被无数双手传递下来的。”
海伦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记者职业的光芒,欣慰地点了点头。苏曼卿没有垮掉,她在创伤中站了起来,并且找到了继续战斗的方式。
历经近一个月的跋涉,她们终于抵达了北平。这座古老的都城,刚刚迎来新生,处处洋溢着欢庆和建设的热情。组织上安排她们住在内城一处相对安静的西合院里,并有专人负责保护和生活起居。
安顿下来后不久,一位气质沉稳、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干部前来探望她们。她自我介绍姓邓,负责宣传和统战工作。
“威克斯女士,苏曼卿同志,欢迎你们来到北平。”邓大姐(海伦心里如此称呼她)态度亲切而庄重,“你们带来的证据和经历,组织上高度重视。这不仅是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罪行的重要材料,也是对国内外一切企图歪曲历史、掩盖真相势力的有力回击。”
她郑重地接过海伦递上的、一路用生命守护的公文包。“我们会组织专家,对这些档案进行最严谨的鉴定、整理和翻译。同时,我们也希望苏曼卿同志能够尽快将她的亲身经历形成系统的书面材料。”
邓大姐的目光温和而充满力量:“新的中国,需要真实的历史。你们所做的一切,人民不会忘记。”
送走邓大姐,海伦和苏曼卿站在西合院的院子里,北平春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经历了九死一生,穿越了血与火,她们终于将希望的种子,带到了这片崭新的土地上。接下来的任务,是将这些种子培育成能够刺破一切谎言的参天大树。
长江天堑己成过往,但另一场关于记忆与真相的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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