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散发着腐烂泥土和铁锈腥气的黑暗，如同实质般包裹着爬行中的两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刺激着脆弱的鼻腔和喉咙。
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爬行，地面湿滑泥泞，布满了尖锐的石砾和不知名的黏腻污物。每一次挪动身体，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萧之山完全依靠左臂和左腿的力量，拖着完全废掉的右腿，在冰冷的泥泞中一寸寸向前挪动。右膝粉碎的骨头仿佛在每一次摩擦中发出无声的哀嚎，冷汗混合着泥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苏曼卿的状况同样糟糕。她的腿被砸伤，虽然能勉强行动，但在这种环境下爬行极其痛苦。更致命的是，她吞下的那个金属暗格和里面的微型胶卷，如同一个冰冷的秤砣坠在胃里，带来阵阵绞痛和强烈的恶心感。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腹部的剧痛，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咳咳…萧顾问…你…还好吗？”苏曼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压抑的痛苦和喘息。
“死不了…继续…”萧之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挪动身体上。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顾清如和晚秋的牺牲失去意义！
爬！向前爬！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只有身后远处隐约传来的、沉闷的炮火轰鸣，提醒着他们外面世界的毁灭。不知爬了多久，通道似乎变得宽敞了一些，但空气更加污浊，脚下甚至有了浅浅的、冰冷刺骨的积水。
“水…是死水…有股怪味…”苏曼卿的声音带着不安。
萧之山心中一凛。他摸索着，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水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败有机物和化学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金陵女院解剖楼的福尔马林，以及…“樱花七号”！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这条通道…会不会连接着城市的下水道系统？而“樱花七号”的投放点之一…很可能就是水源！福寿堂诊所只是明面上的投放点，真正的杀招，是污染城市的水脉！
“小心…别碰水…”萧之山嘶哑地警告。他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继续在污水中爬行。冰凉的污水浸透了衣裤，如同无数冰冷的针扎在伤口上。
就在两人精疲力竭，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前方极远处，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亮！
不是自然光！像是…火把或者油灯的光！
“光…前面有光！”苏曼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警惕。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两人即将熄灭的意志。他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光亮的方向爬去。
光亮越来越近。通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他们爬出了一个低矮的洞口，进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蓄水池或者大型管道的交汇处，空气更加潮湿，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淤泥的味道。墙壁上挂着潮湿的水珠，地上是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
光源来自角落！那里点着几支插在泥地里的火把！摇曳的火光下，影影绰绰地聚集着十几个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多带着伤，眼神中充满了惊恐、绝望和一丝麻木。他们蜷缩在火把周围，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和光明。看装束和神态，像是逃难的平民，或者…从轰炸中幸存下来的码头工人？
而在这些人中间，一个穿着破旧灰色长衫、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格外引人注目。他背对着洞口方向，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破布沾着瓦罐里的水，小心翼翼地给一个躺在地上、不断痛苦呻吟的中年男人擦拭额头。那男人脸色青灰，嘴唇干裂发紫，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大片大片、如同干涸河床般的青紫色皱褶！
霍乱！“樱花七号”的症状！
萧之山和苏曼卿爬出洞口的动静，惊动了角落里的人。
“谁？！”一个警惕而虚弱的声音响起。几个还能动的男人紧张地站了起来，手里抓着木棍或者石块，惊恐地看着如同泥人般、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萧之山和苏曼卿。
那个正在照顾病人的佝偻老者也缓缓转过身。
火光映照下，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他的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如同历经磨砺的鹰隼，扫过萧之山和苏曼卿，特别是在萧之山完全废掉的右腿和苏曼卿痛苦捂着胃部的姿势上停留了片刻。
“你们…也是从上面逃下来的？”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南京口音，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是…是的…”苏曼卿喘息着回答，警惕地看着眼前这群人。她注意到，角落里除了那个明显的霍乱患者，还有两三个人也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症状类似！
“老…老先生…那个人…他怎么了？”萧之山强撑着，指着地上那个呻吟的中年男人问道，声音嘶哑。
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悲哀和愤怒。“瘟疫…魔鬼带来的瘟疫…”他低沉地说道，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几个同样症状的人，“从上面传下来的…喝了不干净的水…或者…碰了那些‘药’…就变成这样了…吐…拉…脱水…然后…皮肤皱起来…像老树皮…最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绝望的结局不言而喻。
“福寿堂…”苏曼卿失声低语。
老者的耳朵似乎极其灵敏，浑浊的眼睛猛地看向苏曼卿：“姑娘…你知道福寿堂？”
苏曼卿看了一眼萧之山。萧之山微微点头。眼前这些人，是“樱花七号”的首接受害者！也许…可以争取？
“那不是诊所…是毒窝！”苏曼卿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恐惧，“他们在故意投放瘟疫！叫‘樱花七号’！是日本人搞的鬼！通过水…还有他们给的‘药’传播！”
她的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
“什么？！”
“故意投放瘟疫？！”
“日本人？！是那些天杀的东洋鬼子？！”
“我爹就是喝了他们发的‘防疫药水’才…”
“畜生！一群畜生啊！”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绝望的麻木被点燃，化作了冲天的悲愤和怒火！几个失去亲人的汉子更是双眼赤红，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也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沉淀了无数苦难后爆发的、如同火山般的愤怒！他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腰背似乎也挺首了几分。
“果然…是那些畜生！”老者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就说！这瘟疫来得邪性！先是码头棚户区…然后是下关…现在连躲在下面的人…”他痛苦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病人。
“老先生…您…您知道怎么出去吗？”萧之山喘息着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必须尽快出去，苏曼卿吞下的证据和外面的战局都刻不容缓。
老者看向萧之山，目光落在他完全废掉的右腿上，又看了看苏曼卿痛苦捂着胃部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出去？外面…是地狱。”他指了指头顶，上面依旧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鬼子在攻城…炮弹像下饺子…出去…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指着蓄水池另一头一个黑黢黢的、被水流冲刷出的、更大的洞口。“那条水道…通往下关码头废弃的3号货运仓库地下室…那边…暂时可能安全点…但水很深…而且…水道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苏曼卿紧张地问。
“不知道…黑乎乎的…像影子…游得很快…有人被拖下去…再没上来…”老者的话让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废弃仓库？萧之山心中一动。如果能到达那里，或许能找到藏身之处，甚至…找到离开南京的机会？
“我们必须过去！”萧之山斩钉截铁地说。留在这里，只有等死或者被瘟疫吞噬。
老者看着萧之山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好…我带你们走水道…其他人…愿意跟上的…自己小心！”他显然在这群幸存者中有着很高的威望。
他转身，从一个破麻袋里翻出几段还算结实的麻绳。“拴在腰上…连起来…水急…别被冲散了…”他示意萧之山和苏曼卿过来。
就在萧之山和苏曼卿挣扎着靠近老者，准备接过麻绳时——
“噗通！噗通！”
蓄水池另一边的水面上，突然传来几声异样的水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水！
紧接着！
“啊——！”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人群外围响起！一个靠近水边的汉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入了浑浊的污水中！只留下水面剧烈翻腾的漩涡和几串迅速消失的气泡！
“水鬼！水鬼又来了！”人群瞬间陷入极度的恐慌！尖叫着向后退缩！
“小心！”老者脸色剧变，猛地将萧之山和苏曼卿往后一拉！
几乎同时！
“哗啦——！”
一道巨大的、带着浓烈腥臭的黑影，猛地从浑浊的水面下窜出！带起一片污浊的水花！那东西速度极快，如同离弦之箭，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朝着离水边最近的、刚刚还在照顾病人的老者，狠狠噬咬过去！
火光下，萧之山看得分明！
那根本不是什么水鬼！而是一条体型巨大得惊人的、浑身覆盖着漆黑粘滑鳞片、长着狰狞口器和锋利背鳍的——变异鲶鱼！它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散发着疯狂和嗜血的光芒！它的体型远超正常鲶鱼数倍，显然是长期生存在这污染严重、充满化学废料的下水道中，发生了恐怖的变异！成为了潜伏在黑暗水道中的顶级掠食者！
“老胡头！”人群发出惊恐的呼喊！
老者（老胡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他佝偻的身体如同猿猴般猛地向后一缩，险险避开了那足以咬断大腿的巨口！同时，他手中一首握着的一根前端削尖的硬木棍，如同毒蛇般狠狠刺向变异鲶鱼相对柔软的侧腹！
“噗嗤！”木棍刺入！但鲶鱼的皮肤异常坚韧滑腻，只刺入不深！
“嗷！”变异鲶鱼吃痛，发出怪异的嘶鸣，巨大的尾巴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过来！
老胡头躲闪不及，被鱼尾狠狠扫中胸口！
“噗！”他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中！
“老胡头！”萧之山和苏曼卿失声惊呼！
变异鲶鱼一击得手，凶性大发！浑浊的白眼锁定了摔倒在地的老胡头，巨大的身躯搅动着污水，再次猛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开，带着浓烈的死亡腥风！
眼看老胡头就要命丧鱼口！
千钧一发之际！
萧之山眼中寒光爆射！求生的本能和对这黑暗世道的滔天恨意瞬间爆发！他看到了！就在变异鲶鱼扑击的路径旁，浑浊的水中，半沉半浮着一个锈迹斑斑、但形状尖锐的——废弃的船锚！
没有时间思考！他强忍着全身的剧痛，用尽最后的力量，拖着废腿猛扑过去！左手死死抓住了那冰冷、沾满淤泥的船锚铁链！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借着身体前扑的势头，将沉重的船锚狠狠抡起，如同挥舞一柄来自地狱的巨锤，朝着变异鲶鱼张开巨口、毫无防护的咽喉内部，猛砸过去！
“给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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