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流产那天，整个村子都听见了林家的哭喊声。起因是林建国带着族里几个长辈去张家讨说法。双方从争吵发展到推搡，最后演变成全武行。
"你们家闺女自己往男人床上爬，还有脸上门？"王秀兰的唾沫星子喷在父亲脸上，手里挥舞着那张不平等协议，"想要名分就按这个来！"
突然一声脆响——父亲打了张强一耳光。张铁柱立刻抡起刨子砸在父亲肩上，木匠工具锋利的边缘顿时割开一道口子，鲜血浸透的确良衬衫。
闻讯赶来的小荷看见父亲受伤，尖叫着冲进院子，"爹！"，却被王秀兰拽住头发："小贱还敢来？"
头皮撕裂般的疼痛中，她看见母亲举着扁担加入混战，张家二叔抄起铁锹...小荷感觉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后退，后腰重重撞在磨盘上。剧痛从腹部炸开，她低头看见鲜血顺着腿内侧流下来，在黄土院面上滴成暗红色的花。
"出人命了！"有人惊呼。
所有打斗声戛然而止。张强想冲过来，被他父亲死死拽住。小荷在剧痛中恍惚看见，院角的野蔷薇开得正艳，和她与张强初吻那天的油菜花一样明黄。
在送往卫生院的拖拉机上，小荷听见王秀兰对村医说："自己摔的，可不关我们事。"颠簸的车厢里，母亲把她的头搂在怀里，眼泪砸在她脸上，和汗水血水混在一起。
"孩子保不住了。"医生掀开白布帘出来，托盘里放着个血肉模糊的小团子，"己经成形了，是个男孩。"
病房外，张家人的态度突然转变。张铁柱搓着手对林建国说："老林啊，既然孩子都没了，这事就算了吧..."王秀兰甚至破天荒地拎来一篮鸡蛋。
林建国在走廊里咆哮："算不了！我闺女这辈子都被你们毁了！"但声音里己经没了底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夜深人静时，护士悄悄告诉她："你妈让我转告，他们把...那个...放在太平间第三个冰柜。"月光透过铁栅栏，在小荷脸上投下监狱般的阴影。
小荷流产住院期间，村里己经编排了十几个版本的故事。有人说她是自己吃了堕胎药，有人说张家给了钱让她打胎，最恶毒的说法是她本来就不止张强一个男人，孩子父亲是谁都说不清。
出院那天，护士给小荷腰后垫了个棉花垫。"会疼一阵子。"护士说这话时没看她的眼睛。
小荷摸着平坦的腹部，那里还留着青紫色的针眼。三天前，这里还住着个三个月的生命，现在只剩下一道丑陋的缝合伤口，像条蜈蚣趴在肚皮上。
卫生院到村里有五里路，母亲雇了辆驴车。车夫是老赵头，一路上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瞟她，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停村口就行。"离村还有半里地，小荷突然说。她不想被人像看猴戏似的盯着进村。
老赵头如蒙大赦，赶紧停车。小荷咬牙忍着疼往下爬，两腿间突然涌出一股热流。她僵在原地，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身体还在流血，就像她的心一样。
"哟，这不是林家闺女吗？"王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说孩子没保住？"
小荷没回头，但听见更多脚步声围过来。有人小声说"活该"，有人嗤笑，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像一群绿头苍蝇。
走到家门口，小荷愣住了。
院墙上用红油漆涂满了"娼妓""破鞋""杀人犯"，有人甚至画了淫秽的图案。门板上挂着双破布鞋，门槛前堆着腐烂的菜叶和几只死老鼠，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父亲正提着水桶刷墙，背影佝偻得像老了十岁。听见脚步声回头，这个曾经挺首腰杆的会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爸..."小荷刚开口，就看见弟弟小军从屋里冲出来，脸上挂着泪："姐！他们往咱家井里撒尿！"
母亲李桂芝默默接过小荷的包袱，轻声说："先进屋。"
屋里也不安宁。窗户玻璃碎了两块，冷风呼呼往里灌。祖宗牌位倒扣在供桌上，香炉里的灰撒了一地。最刺眼的是堂屋正中摆着个扎满针的布娃娃，肚子上贴着小荷的生辰八字。
第七天清晨，小荷偷了父亲的烟和火柴。在太平间惨白的灯光下，她看清了那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蜷缩的小手，半透明的眼皮，还有太阳穴上淡淡的胎记，和张强一模一样。
"宝宝不怕..."她脱下外套包裹住玻璃罐，却发现根本塞不进准备好的泡沫箱。最后是那把护士站，的剪刀解决了问题。
当泡沫箱摆在张家门口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的碎块，最上面摆着从医院墙上撕下来的《母婴保健法》宣传页，她用血在背面写着："这也是条人命"。
王秀兰开门看到泡沫箱，首接晕了过去。张强跪在箱子前呕吐不止，而小荷躲在远处的杨树上，看着这一切，干涸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从此，村里少了一个爱笑的姑娘，多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女人。而每当夜深人静，人们总能听见张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像狼一样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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