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焦香和甜腻的糕点味。李伟缩在靠窗的卡座里，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招聘APP图标像一张张冷漠的脸。又一份简历石沉大海。银行卡余额的短信像根针，狠狠扎了他一下——刚够付下个月一半的房租。失业三个月，积蓄见底，妻子紧锁的眉头和女儿小心翼翼不敢提的兴趣班，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就在他烦躁地想把手机扔进咖啡杯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李伟？老同学！真是你啊！”
李伟抬头，愣住了。眼前的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藏蓝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腕上一块表盘泛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金属光泽。是张强！大学睡在他上铺的兄弟，毕业后再无联系。
“张…张强？”李伟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下意识拉了拉自己洗得发白的T恤衫领口。
“哈哈哈，是我！缘分啊！”张强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力道大得让李伟有点喘不过气。他身上有股好闻的、价格不菲的古龙水味道。“刚在附近见完客户，一眼就瞅见你了！怎么样，这些年混得？”张强自然地坐到他对面，招手叫来服务员，“两杯瑰夏，再来份你们最贵的黑森林。”
李伟看着张强点单时那随意的样子，喉咙有些发干。瑰夏？一杯够他三天的饭钱了。他勉强笑笑：“还…还行吧。”
“别蒙我，”张强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关切，“看你气色，是不是遇到坎儿了？跟哥说说。”那语气，真诚得不容置疑。
或许是压抑太久，或许是张强身上那股成功者的自信让他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李伟的防线松动了。他低声诉说了失业的打击、找工作的碰壁、家里的压力，语气里满是疲惫和迷茫。
张强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时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和理解。“不容易，真不容易。”他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一种振奋的力量，“不过老李，困境是暂时的！重要的是要抓住机遇！你知道吗？你这点困难，跟我前两年比，那都不叫事儿！”
他身体靠回椅背，解开西装一粒扣子，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掌控感。“我那时候，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老婆差点跟我离婚，天天被人追债，那才叫绝望。”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但人呐，有时候就差那么一个贵人，一个机会。”
服务员端上咖啡和蛋糕。张强用小银勺优雅地搅动着深褐色的液体，香气西溢。“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王总，我的人生导师。”他放下勺子，拿起手机，指尖轻点几下，屏幕转向李伟。
屏幕上是一张张炫目的照片：张强站在一辆线条流畅的跑车前，背景是碧海蓝天；一群人在豪华游艇上举杯大笑；一个看起来朴实的中年妇女站在一栋气派的别墅前，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支票模板，上面印着夸张的“月入 200,000+”。
“看这个张姐，”张强指着那中年妇女的照片，“半年前还是个超市收银员，老公生病孩子上学，穷得叮当响。现在呢？别墅住着，孩子送国际学校了！靠什么？就是靠我们这个平台！”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蛊惑力。
李伟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月入二十万”的支票模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二十万…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有债务一笔勾销，意味着女儿可以学她喜欢的芭蕾，意味着妻子紧锁的眉头可以舒展…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无能的失败者！
“这…这是做什么的？”李伟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渴望。
“大健康产业！国家未来重点扶持的方向！”张强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推广的是高科技生物制品，源头专利，效果是市场上那些普通保健品的几十倍！”他变魔术般从精致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盒，上面印着看不懂的英文和复杂的分子式。“核心就是分享！好东西分享给需要的人，利人利己！这叫消费致富，分享经济！国家现在大力提倡的！”
李伟拿起那个轻飘飘的盒子，看着上面“建议零售价：￥8880”的标签，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
“贵？”张强笑了，那笑容仿佛在说李伟还没开窍，“健康无价啊兄弟！你想想，你省了多少去医院的钱？而且，”他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眼神灼灼，“你赚钱的点，不是靠卖这瓶瓶罐罐！是靠分享这个改变命运的事业机会！产品只是敲门砖，是媒介！真正的财富管道，是建立你的消费团队！你推荐的朋友成为会员，消费了，公司给你推广服务费。你朋友再推荐他的朋友，你作为推荐人，还能拿到一点管理津贴。人脉裂变，财富倍增！懂吗？”
他点开手机上一个复杂的收益图：“看！这是我们的奖金制度。前期投入一点启动资金，用心经营团队，三个月回本，半年稳定过万轻轻松松！像你这样的能力，一年翻身上岸，两年财富自由，完全不是梦！”他的手指用力点在“财富自由”西个字上。
李伟看着那的曲线图，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投入几万块，可能换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回报？巨大的诱惑像海妖的歌声在他耳边萦绕。但心底深处，一丝微弱的警铃在响：这听起来…太美好了…像…传销？
他犹豫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张强，这模式…听着有点像…”
“传销？”张强立刻接口，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宽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老李啊，思维要打开！传销是啥？是拉人头卖空气，是金字塔诈骗！我们呢？我们有实体产品！有国家政策支持！有创新商业模式！我们是正经的社交电商，分享经济！那些负面报道，要么是没做起来的失败者抹黑，要么是竞争对手打压！你想想，要是真违法，我能开这么好的车？王总他们能住别墅？早被抓了！”
他拍拍李伟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老同学，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会坑你？我是看你人实在，有能力，现在又正好遇到难处，才想拉你一把！这叫抱团取暖，共同富裕！”他看了看腕表，“这样，下周末，我们团队在邻市有个大型事业说明会，几位核心导师都会到场分享，还有很多像张姐这样的普通成功者现身说法。机会难得！我开车带你过去，食宿全包！你就当去散散心，感受一下我们团队的氛围和能量。行，咱们就一起干！不行，就当免费旅游交个朋友！怎么样？”
张强的目光像两盏探照灯，牢牢锁住李伟的眼睛。那里面混合着真诚的关心、对成功的笃定、以及一种“机不可失”的紧迫感。咖啡馆的嘈杂仿佛瞬间远去，李伟的视线里只剩下张强自信的脸庞，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月入200,000+”，以及内心深处那个被债务、失业和家庭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极度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自己。
警铃声似乎被巨大的渴望淹没了。他看着张强伸过来的、仿佛带着金光的“橄榄枝”，又想到女儿渴望芭蕾舞鞋的眼神，妻子深夜的叹息…三个月回本…财富自由…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端起那杯昂贵的瑰夏，猛地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下食道，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扭曲的暖意和决绝。他避开张强灼热的目光，盯着桌面，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带着不确定却又被巨大希望点燃的笑容，声音干涩却清晰：
“行…张强，谢谢你想着我。我…跟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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