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边的废弃粮仓里,霉味混着盐粒的腥气扑面而来。林慕云举着火折子,照亮墙角堆得半人高的麻袋——麻袋缝里漏出的粗盐,在火光下泛着青灰色,是没经过官府核验的私盐。
“这些……都是给北边灾民的。”苏眉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粒盐,声音发颤,“我爹生前说,官盐价太高,灾民们拿粮食都换不到,只能等死。”
粮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慕清婉握紧长剑,却见进来的是个瘸腿老汉,背着半篓野菜,身后跟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块干硬的窝头。“是苏文书的女儿?”老汉把野菜放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警惕,“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想知道,私盐到底是怎么运的。”林慕云收起火折子,“都说你们是通敌的反贼,可……”
“反贼?”老汉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咳呛,“我们要是反贼,还会守着这破粮仓,等着被官差抄家?”他指了指麻袋上的补丁,“这盐是从海边盐场弄的,晒盐的都是些没了地的农民,运盐的不是瘸腿的就是瞎眼的——官府不要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找条活路。”
小姑娘啃着窝头,突然指着慕清婉的剑:“姐姐,你的剑好亮,像去年救过我娘的那个叔叔的剑。”她娘去年染了风寒,是运盐队里的人偷偷塞了半块红糖,才熬过那个冬天。
正说着,粮仓外响起低低的哨声。老汉脸色一变,对苏眉道:“快,把盐搬到船上去,今晚要过淮河。”他瘸着腿往外走,腰间露出半截磨得发亮的扁担,“官差盯得紧,前儿个李老五为了护盐,被打断了腿扔在河里……”
林慕云和慕清婉跟着帮忙。搬盐袋时,林慕云触到麻袋里硌人的硬物,解开一看,竟是些晒干的草药和粗粮。“盐里混着这些,过检查时不容易被发现。”苏眉解释道,“灾民们不光缺盐,还缺药,缺吃的。”
运河上的月晕黄得发暗。十几条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泊在岸边,撑船的都是些面黄肌瘦的汉子,有瞎了只眼的,有少了根手指的。他们把盐袋往船上搬,动作麻利得不像普通百姓,可没人说话,只有河水拍打船板的闷响。
“这些人,以前都是种粮的佃户。”苏眉望着他们的背影,“去年淮河决堤,地全淹了,官府发的赈灾粮被层层克扣,到他们手里只剩半袋沙土。”她指着船头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男人去抢官仓的粮,被当场打死了,孩子才刚满周岁。”
慕清婉突然想起苏州府衙里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想起陆挺袖口那枚莹白的玉扳指。她握剑的手紧了紧,剑鞘撞到船帮,发出轻响。一个撑船的老汉看过来,眼里没有敌意,只有疲惫:“姑娘是官家人?”
“不是。”慕清婉摇头,“我们只是……想看看真相。”
“真相就是活着。”老汉把孩子递给妇人,拿起竹篙,“我们运私盐,一多半换了粮食给灾民,剩下的才够自己活命。官府说我们是反贼,可反贼会把救命的粮分给别人吗?”
船行至河心,两岸突然亮起火把,官差的喊杀声刺破夜空。林慕云拔剑护在船尾,却见那些撑船的汉子没有反抗,只是拼命把船往芦苇荡里划。一个年轻些的汉子被箭射中胳膊,咬着牙把最后一袋盐推进水里——那袋盐里混着给疫区的草药。
“别打了!”苏眉站在船头,对着官差大喊,“这些盐是给灾民的!”可回应她的,是更密集的箭矢。
混乱中,慕清婉的剑挑落了一个官差的火把,火光坠进水里,照亮了河底堆积的白骨——不知是多少运盐人的尸骨。她突然明白,所谓的“反贼”,不过是些想活下去的人,他们手里没有刀枪,只有能换命的盐,和不肯弯下的脊梁。
林慕云拉着她躲进芦苇丛,看着官差们把乌篷船凿沉,把盐袋扔进火里。火焰舔舐着粗盐,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人的叹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烧焦的盐袋哭,她爹——那个瘸腿的老汉,被官差按在水里,最后露出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有茫然。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啊……”苏眉瘫坐在芦苇里,泪水混着河水往下淌。
林慕云望着燃烧的盐堆,突然想起青云山的雪。那里的冬天很冷,可总有热茶和炭火。而这些人,他们的冬天太长,连一粒能暖身子的盐,都要拿命去换。他握紧了剑,却第一次觉得,这剑斩得断恶人,却斩不断这世道的寒。
芦苇荡里的风带着咸味,吹得人眼眶发酸。慕清婉悄悄收起剑,从行囊里掏出所有伤药,递给那些躲在暗处的幸存者。药瓶碰到一起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竟比刀剑声更有力量。
或许,江湖从来都不只是快意恩仇。还有这些藏在盐粒里的挣扎,和那些在黑暗里,彼此搀扶着的、想要活下去的微光。
官差走后,运河水面还浮着未燃尽的盐粒,在月光下泛着碎银似的光。林慕云扶着苏眉从芦苇丛里出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去往青云之上》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见慕清婉正蹲在水边,用剑鞘捞起一捧混着灰烬的水。
“盐烧没了,药也沉了。”她声音发哑,指尖划过水面,激起细小的涟漪,“那些等着救命的人……”
“还有办法。”林慕云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盐场方向,“我刚才听那老汉说,海边还有个秘密盐窖,是他们最后的存粮。”他看向苏眉,“你知道在哪吗?”
苏眉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块浸透了水的羊皮纸:“这是我爹画的图,说不到万不得己,不能动那里的盐。”纸上的墨迹晕开了大半,隐约能看出海岸线的轮廓,和一个画着三角的标记。
三人连夜往海边赶。路过一个破败的村落时,遇见几个饿得发昏的灾民,正围着棵老槐树啃树皮。慕清婉把行囊里的干粮全分了出去,一个老婆婆接过窝头,颤巍巍地说:“前两天有运盐的船经过,给我们留了袋盐,说能换粮食……”
“那船后来呢?”林慕云追问。
老婆婆叹了口气:“被官差追着往深海去了,听说触了礁,连人带船都没回来。”
林慕云攥紧了羊皮纸,指节泛白。慕清婉看在眼里,悄悄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怒。
快到盐场时,突然听见一阵孩童的哭声。循声走去,见一间漏风的草屋里,三个孩子正围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妇人嘴唇干裂,怀里还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早己没了声息。
“娘说要等盐换粮回来……”最大的孩子不过七岁,手里捏着块盐块,是从海里捡的粗盐,“可她三天没喝水了。”
慕清婉赶紧从行囊里倒水,却发现水壶早就空了。苏眉突然想起什么,从货郎担的夹层里翻出个小陶罐:“这里还有点蜜水,是我爹以前治咳嗽用的。”
蜜水滴进妇人嘴里时,林慕云转身往外走。慕清婉追出去,见他正望着远处的盐场,那里隐约有火把在移动——是巫族的人,他们竟比官差先一步找到了盐窖。
“不能让他们把盐抢走。”林慕云拔剑出鞘,“清婉,你带苏眉和孩子们去后山躲着,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去。”慕清婉的剑也亮了,“你忘了师父说的?攻防之道,在于并肩。”
盐窖藏在一处断崖下,被茂密的海藻掩盖着。林慕云刚掀开海藻,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是巫族的人在分盐,还有几个官差混在其中,正和一个穿锦袍的胖子讨价还价——那胖子是苏州盐商的总管,竟和巫族勾结,想把这些救命盐高价卖给灾民。
“这批盐,按市价三倍算。”胖子摸着油光的肚子,“反正那些灾民不买就得死,还能跟官府说是平叛缴获的,两头挣钱。”
林慕云再也按捺不住,剑随身起,“惊鸿”剑首刺胖子咽喉。巫族的人反应极快,抽出刀就围了上来。慕清婉的“流萤”剑化作一道银光,专挑对方手腕刺去,逼得他们握不住刀。
混乱中,苏眉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抱着块石头砸向火把——火光一灭,盐窖里顿时一片漆黑。只听见兵器碰撞的脆响,和胖子杀猪似的嚎叫。
等林慕云点亮火折子,才见地上躺了七八个巫族的人,胖子被捆在盐袋上,嘴里塞着破布。盐窖深处堆着小山似的盐袋,还有不少草药和粗粮,用防潮的油纸包得整整齐齐。
“这些足够撑到秋收了。”苏眉抚着盐袋,眼里闪着泪,“我爹没骗我,真的有希望。”
这时,草屋里的妇人被孩子们扶着来了。她看到盐袋,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林慕云三人磕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给活路。”
林慕云赶紧扶起她,却见远处的海面上,驶来几艘渔船。是那些幸存的运盐人,他们不知从哪弄来的船,正往这边划。
“我们帮你们把盐运出去。”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喊道,“分粮的路我们熟,官差抓不住!”
天快亮时,盐窖里的盐己装了半船。林慕云站在船头,看着慕清婉教孩子们用布包盐,苏眉在清点草药,突然觉得这江湖路,比想象中更沉,也更暖。
远处的海平面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在盐袋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林慕云握紧腰间的剑,却不再是为了斩尽恶人——他想护着的,是这些光,是这些在绝境里,仍想着彼此的人。
船往深海驶去,身后的盐场渐渐远了。慕清婉走到他身边,递来块用布包着的盐块:“留着吧,比剑穗实在。”
林慕云接过来,盐块硌在掌心,带着海水的咸,却比任何珍宝都让人心安。他知道,这趟江湖行还没结束,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捧能救命的盐,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毕竟,活下去的勇气,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给的。是盐里的韧劲,是人心的暖,是那些藏在烟火里的,不肯熄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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