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把桐城浸得发潮，林慕云当下躲进城隍庙避雨时，正撞见几个穿短褂的汉子往神像后搬木箱。为首的那人腰间系着红绸带，袖口沾着泥，却对着木箱上的“圣库”二字毕恭毕敬地作揖——这是太平军的记号，他在都察院的卷宗里见过。
“借个火。”林慕云装作掏烟杆，眼角的余光扫过木箱缝隙，里面露出半枚鎏金的十字架，边角还刻着洋文。他心头一震，太平军向来斥洋教为“妖术”，怎会藏着这东西？
那红绸带汉子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淬了雨的冰：“庙里不让抽烟。”说着往神像后喊了声，立刻又钻出两个汉子，手里的短刀在暗处闪着光。
林慕云知道不能久留，拱了拱手往殿外退，靴底却不小心踢到个滚落的木箱锁扣。铜制的锁扣“当啷”撞在柱础上，红绸带汉子的脸瞬间沉了：“阁下是哪路的？”
“路过避雨的商人。”林慕云按住腰间的剑，指尖己沁出冷汗。他退到门槛时，瞥见神像后供桌下，还藏着个穿洋布西装的男人，正往木箱里塞一卷图纸，图纸上的线条像极了火炮的构造。
雨越下越大，把他的脚印冲得模糊。林慕云没敢回客栈，绕到城北的破窑厂躲着，首到后半夜才敢出来。可刚走到巷口，就见自己住的客栈方向火光冲天，店小二在巷口哭嚎：“刚来了群红带子，说客栈里有奸细，一把火就烧了……”
林慕云后背发凉——他们竟来得这么快。
接下来的几日，怪事接连不断。他去面馆吃面，掌柜的端上来的面里，赫然埋着半只死老鼠；住到城郊的农家，夜里总有石子打窗，推门却连个人影都没有；甚至去码头想雇船离开，船夫一看见他，就像见了鬼似的摇着橹就走，嘴里还念叨着“红爷吩咐了，不接戴剑的客人”。
最邪门的是那天，他在茶馆歇脚，邻桌两个茶客正聊太平军的“圣库”，说最近总往城外运洋药和铁料。林慕云刚想细听，窗外突然飞进来支箭，正钉在那茶客面前的茶碗上，箭羽上绑着块红绸，写着“多嘴者死”。茶客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慕云攥紧了剑，突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警告。他们忌讳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撞见的秘密——太平军明着反洋教，暗地里却在和洋人做交易，那些木箱里的十字架和图纸，恐怕就是证据。
夜里，他摸到太平军驻扎的关帝庙外，想再探探虚实。墙头上的哨兵正打着盹，他刚要翻墙，却听见庙里传来争吵声。是那红绸带汉子在骂：“洋鬼子催得紧，说这批火炮再不交货，就断了我们的药源！”另一个声音冷笑：“怕什么？那个撞见的小子，己经被我们逼得没地方躲了，量他也不敢往外说。”
林慕云心头一凛，刚要退，脚下却踩塌了块松动的砖。哨兵猛地惊醒，大喊着“有奸细”，庙里顿时乱成一团。他转身就跑，身后的箭矢嗖嗖地擦着耳根飞过，红绸带汉子的吼声在雨里炸开：“抓活的！他知道圣库的事！”
雨幕里，林慕云瞥见街角的墙根下，不知何时画满了红绸标记，像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他突然想起慕清婉说过的话：“有些人的秘密比刀还利，撞见了，就得拿命去换。”
他握紧剑柄，往城西的乱葬岗跑——那里是唯一没被红绸标记的地方。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慕云知道，这场因秘密而起的追杀，才刚刚开始。而他手里的剑，不光要斩恶人，还要劈开这层层叠叠的阴谋，把那些藏在红绸带底下的龌龊，晒在太阳底下。
雨还在下，把乱葬岗的土泡得黏糊糊的。林慕云靠在棵歪脖子树下喘气，听着远处传来的搜捕声，突然觉得这桐城的春天，比青云山的寒冬还要冷。
乱葬岗的夜风吹得纸人幡呜呜作响，林慕云刚躲进座坍塌的坟茔，就听见搜捕的脚步声踩过烂泥，红绸带汉子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圣库的事要是泄了，咱们都得被教主剐了！”
他屏住呼吸，往坟堆深处缩了缩。怀里的《青云剑谱》硌着肋骨，突然想起师父说的“藏锋”——越是危急，越要沉住气。坟头的破碗里积着雨水，映出他身后的影子，竟和旁边的骷髅头叠在了一起，像个狰狞的玩笑。
不知过了多久，搜捕的声音渐渐远了。林慕云刚要起身，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凉得刺骨。他猛地抽剑，却见是只枯瘦的手，从坟土里伸出来，手背上还绑着半截红绸带。
“救……救我……”土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林慕云扒开浮土，露出个穿太平军号服的汉子，肚子上插着把匕首，正是白天在茶馆被箭警告的茶客之一。
“他们为什么杀你？”林慕云按住他流血的伤口。
汉子咳出两口血，指缝里漏出几个字：“洋枪……圣库……黑旗营……”没等说完，头就歪了下去。他怀里掉出块令牌，黑木上刻着面小旗，和林慕云在都察院见过的“太平军黑旗营”标记一模一样——那是太平军里专管秘密交易的死士营。
天快亮时，林慕云摸到黑旗营的粮仓后墙。墙根的狗洞被人用石块堵死了，石块上还沾着新鲜的洋灰。他正想找别的入口，突然听见粮仓里传来洋文对话，夹杂着算盘珠子的脆响。
“这批步枪要先运到芜湖，再转道给忠王。”一个洋人说，“你们的‘圣库’得再添五千两银子，否则大主教不会签字。”
红绸带汉子的声音带着谄媚：“没问题！等这批货出手，别说五千两，一万两都给您备着！只是那个叫撞见圣库的小子……”
“处理干净。”洋人打断他，“我们和清妖的交易，不能出任何岔子。”
林慕云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原来他们不止和洋人勾结，还在偷偷给清军送武器？这哪里是反清，分明是借战乱发国难财！他攥紧令牌，转身想走，却踢到了墙根的铁桶，空桶“哐当”滚出去老远。
粮仓的门“吱呀”开了，红绸带汉子举着火把冲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黑旗营死士，还有个高鼻深目的洋人，手里握着把左轮手枪。“果然是你！”红绸带汉子狞笑着，“这下人赃并获，看你还怎么狡辩！”
林慕云拔剑出鞘，“惊鸿”剑在晨光里划出银弧：“你们勾结洋人，私通清妖，也配谈‘人赃并获’？”他故意提高声音，想引来附近的百姓，却忘了这粮仓在城郊，除了风吹草动，再无别的声响。
洋人举起手枪，扣动扳机的瞬间，林慕云猛地矮身，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打在粮仓的木柱上，溅起木屑。他借势滚到死士脚边，剑刃横扫，砍断两人的脚踝，同时反手一掌拍在红绸带汉子的胸口——这掌用了七分力，正好让他喊出声，却伤不了要害。
“救命啊！有奸细抢粮！”红绸带汉子果然大喊起来，声音在旷野里传得很远。林慕云心里冷笑，他要的就是这个——等太平军的大部队来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就得在众人面前抖搂干净。
洋人见状不妙，转身想往粮仓里躲，却被林慕云用剑鞘绊倒。他踩住洋人的手腕，夺过左轮手枪，往天上放了一枪。枪声震得鸟雀乱飞，远处果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太平军的巡逻队。
“他是清妖的奸细！”红绸带汉子对着巡逻队喊，“还和洋鬼子勾结！”
巡逻队的头领皱着眉，目光扫过地上的死士、被踩住的洋人，还有林慕云手里的黑旗令牌，脸色渐渐沉了：“把他们都带回营里，交由遵王发落！”
林慕云松开脚，任由巡逻兵把自己捆住。他看着红绸带汉子和洋人互相瞪视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桐城的雨，好像快停了。只要进了太平军大营，这些藏在“圣库”里的龌龊，就该见见光了。
被押着走过城门时，林慕云瞥见街角的茶馆屋檐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墨尘长老，正低头喝着茶，铁尺在袖中若隐若现。他心里一暖，原来师父早就料到他会遇上麻烦，竟让墨尘跟到了桐城。
远处的朝阳正刺破云层，把城墙染成金红。林慕云挺首脊背，跟着巡逻队往大营走。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险，但只要手里握着真相，再暗的阴谋，也挡不住光。
毕竟，这世道的沉疴，总得有人敢去剜一剜。
(http://www.220book.com/book/VDQ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