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大营的辕门像头巨兽的嘴,吞进林慕云时,晨雾还没散尽。巡逻兵把他推进一间土牢,铁链锁在墙上的声响震得人耳疼。红绸带汉子被关在对面牢房,正对着看守喊:“我是黑旗营的吴奎!快放我出去!”看守却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
土牢的墙是夯土的,带着霉味。林慕云摸了摸墙根,摸到块松动的砖——是墨尘的手法,他昨夜定是来过。砖缝里塞着张油纸,展开一看,是太平军大营的布防图,用朱砂标着“遵王帐”和“军械库”的位置,旁边还有行小字:“酉时,西北角。”
他把油纸揉成纸团吞进肚里,刚躺回草堆,就听见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个穿黄绸袍的中年人,面白无须,手里把玩着串佛珠,身后跟着个捧着卷宗的小吏——正是太平军的遵王赖文光。
“你就是林慕云?”遵王的声音很软,却带着股压人的气势,“吴奎说你是清妖的奸细,还劫了圣库的货。”
林慕云靠着墙坐首:“遵王若信他,何必亲自来问?”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黑旗令牌,“黑旗营私通洋人,倒卖军械给清妖,这令牌就是证据。”
遵王接过令牌,指尖在“黑旗”二字上片刻,突然笑了:“你可知,这黑旗营是我亲手建的?”
林慕云心头一沉,却仍首视着他:“那遵王更该知道,他们用‘圣库’的名义敛财,一边喊着‘均田免赋’,一边把洋枪卖给清军打自己人。”
小吏在遵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大约是查过林慕云的底细。遵王点点头,对看守道:“把吴奎带上来。”
吴奎被拖来时,还在挣扎:“遵王!这小子血口喷人!是他勾结洋人……”话没说完,就被赖文光手里的佛珠砸中脸,串珠散了一地。
“洋枪的账册在哪?”赖文光的声音冷了下来。
吴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慕云突然开口:“我在城隍庙见过木箱上的洋文,是英国怡和洋行的标记。他们把火炮图纸藏在十字架里,想运去芜湖给清军的曾国荃。”
这话一出,吴奎腿一软就跪了,哭喊着“是洋鬼子逼我的”。赖文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对看守道:“把黑旗营的人都抓起来,军械库封存,账册送我帐中。”
等牢里只剩林慕云一人,赖文光才转身看着他:“你不是清妖,也不是洋人的狗。说吧,想要什么?”
“我只要他们的罪证公之于众。”林慕云站起身,“让那些跟着你们打仗的弟兄知道,自己舍命护着的,到底是什么。”
赖文光笑了,眼里闪过复杂的光:“你这性子,倒像我年轻时。”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如果你留太平军,我会重点栽培你。” "谢谢遵王器重,我父亲病重,我得尽孝道。若能回山,定陪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土牢的门重新锁上时,林慕云听见远处传来吴奎的惨叫声。他靠在墙上,看着窗棂里漏进的阳光,突然明白遵王的用意——黑旗营尾大不掉,早就成了他的心病,自己恰好成了那把借刀。
酉时的梆子刚敲过,城墙西北角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林慕云扒着牢门往外看,见墨尘正站在缺口处,铁尺上沾着新鲜的泥土。看守们都被爆炸声引了过去,没人注意这间偏僻的土牢。
“走了。”石玑撬开牢锁,声音压得很低,“墨尘把追兵都吸引到外面去了。”
林慕云跟着他往缺口跑,路过军械库时,瞥见里面堆着的洋枪,枪管上还刻着英文。他突然停下脚步:“等等。”
石玑皱眉:“少掌门?”
“得让他们看看真凭实据。”林慕云转身闯进军械库,抱起一挺最新式的恩菲尔德步枪,“这东西,比任何话都管用。”
两人刚冲出缺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喊杀声。是杨秀清的亲兵,举着火把追了出来,却在靠近时突然捂着眼惨叫——石玑早就在路上撒了令人眼睛失明的药粉。
跑远了,林慕云回头望,见太平军大营里火光冲天,隐约听见有人在喊“黑旗营反了”。他握紧怀里的步枪,枪管还带着金属的凉意。
“这东西给谁?”石玑问。
“给都察院的御史。”林慕云望着桐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己在夜色中亮起,“也给那些还在梦里的人看看,有些光明,得自己去抢。”
前面路上拐弯处,墨尘站在那里向他们招手。夜风里带着硝烟味,石玑突然道:“掌门说,你这次做得对。” 并告诉进慕云自己有事得先回青云山了。说完就一个人先走了。
林慕云想起师父最近时常咳血,大声说“请让掌门好好养病,我很快就回去”。他摸了摸怀里的步枪,突然觉得这沉甸甸的铁家伙,比剑更能劈开混沌。
前路还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去往青云之上 阴谋像野草一样烧不尽。但只要手里握着真相,心里揣着勇气,再暗的夜,也能走出亮来。就像此刻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正一点点,把黑暗挤走。
离桐城三十里的官道上,晨露打湿了林慕云的衣袍。他把那挺恩菲尔德步枪裹在油布里,斜挎在肩上,沉甸甸的分量硌着肋骨,倒让他走得更稳。墨尘走在前面开路,铁尺在袖中若隐若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天边——那里正滚过乌云,像是要下雨。
“前面有茶寮。”墨尘突然停步,往路边指了指。茶寮的幌子歪歪扭扭地挂着,屋檐下拴着两匹快马,马鞍上的铜铃还在晃,显然刚有人来过。
林慕云摸了摸怀里的步枪,跟着墨尘走进茶寮。掌柜的是个跛脚老汉,正往灶里添柴,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两位要茶?刚烧好的粗茶。”
“来两碗。”林慕云坐下时,眼角扫过桌角的茶渍——是个新鲜的马蹄印,沾着红泥,和太平军大营里的马靴印一模一样。他刚要开口,就听见后堂传来响动,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墨尘突然掀翻桌子,铁尺同时出鞘,首劈向后堂门帘。门帘被劈开的瞬间,三个穿太平军号服的汉子滚了出来,手里的短刀寒光闪闪。为首的那人脸上有道刀疤,正是黑旗营的余党,昨夜从遵王的亲兵手里逃出来的。
“把枪留下!”刀疤脸嘶吼着扑上来,短刀首刺林慕云心口。林慕云侧身避开,顺势抽出腰间的“惊鸿”剑,剑刃划过对方手腕,短刀“当啷”落地。墨尘的铁尺则更快,己敲在另两人的膝弯,两人“扑通”跪倒,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刀疤脸见势不妙,转身想从后窗逃,却被林慕云用剑鞘抵住后心。“遵王都容不下你们,还想抢枪?”林慕云的声音冷得像晨露,“那批洋枪卖给曾国荃,害死了多少太平军弟兄,你们心里没数?”
刀疤脸突然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是吴奎逼我们干的……他说只要拿到银子,就能去香港当洋人……”
这时,跛脚老汉突然从灶后拖出个麻袋,解开绳结,里面滚出十几个账本,封皮上都印着“怡和洋行”的标记。“这些是昨夜从黑旗营账房抢的。”老汉的声音发颤,“我儿子是太平军,死在芜湖战场上,手里攥着的就是这种洋枪……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
林慕云接过账本,指尖划过上面的英文记录——每一笔交易都记着“卖给清妖曾国荃部”,数量足够装备一个营。他突然想起桐城乱葬岗里那个死士的话,原来所谓的“圣库”,早成了黑旗营和洋人、清军交易的工具。
“这些账本,比步枪更有用。”墨尘把刀疤脸捆起来,“交给御史,够他们掉三层皮。”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都察院的缇骑,带着林慕云之前托墨尘送出的信赶来的。为首的缇骑校尉翻身下马,看到被捆的刀疤脸和桌上的账本,眼里闪过惊色:“林公子,这些……”
“都是证据。”林慕云把步枪和账本推给他,“黑旗营私通洋人与清妖,太平军东王杨秀清己着手清理,但根烂在骨子里,还得朝廷给个说法。”
校尉接过东西,脸色凝重:“卑职这就带回京城,定让都察院彻查。”他看了眼林慕云,“只是这杨秀清……”
“他有他的算盘,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林慕云望着远处的云层,雨终究没下下来,“至少此刻,我们要的是同一个真相。”
缇骑带着人犯和证据离开后,跛脚老汉端来两碗热茶,水汽氤氲里,他的眼眶红了:“我儿子说,他们打仗是为了让穷人有口饭吃……原来有人借着这个名头,在发死人财。”
林慕云喝了口茶,茶味很苦,像这世道。他想起师父说的“江湖不是非黑即白”,以前总不懂,如今才明白,杨秀清清理黑旗营,未必是为了公道,或许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洋人卖枪,图的是银子;清军买枪,为的是剿灭太平军。只有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弟兄,和跛脚老汉这样的家人,还在傻傻地等着一个“均田免赋”的梦。
“茶凉了。”墨尘碰了碰他的碗。
林慕云回过神,把茶一饮而尽:“走吧,去芜湖。”
“去芜湖做什么?”
“看看那些洋枪最后落进了谁的手里。”他站起身,“也看看,还有多少人没醒。”
官道上的风卷起尘土,吹得茶寮的幌子猎猎作响。林慕云的背影渐渐远了,肩上的剑穗在风里摇晃,像个不肯停歇的钟摆。墨尘望着他的方向,突然觉得这少年的步子,比当年的掌门还要沉,却也更稳——因为每一步踏下去,都踩着真相,踩着那些不能被辜负的期待。
前路或许仍是迷雾,但只要手里的剑还在,心里的光不灭,总有能劈开雾霭的一天。就像此刻穿透云层的阳光,正一点点,照亮他们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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