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云是在天京陷落的第三日才到达的。他裹着件破烂的青布衫,混在逃难的人群里,脚刚踏上聚宝门的石板路,就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腥甜呛得喉头发紧——那是血和焦尸混合的气味,黏在鼻腔里,像生了根的毒刺。
他原是想来寻苏眉一起返回青云山的。可此刻,天京早己成了断壁残垣,布满灰烬。街道上的尸体层层叠叠,有穿号衣的太平军,有披麻戴孝的百姓,还有些小小的身躯,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手里还攥着半截烧黑的木枪——那是童子军的武器。他认得其中一个孩子,去年在丹枫崖下见过,当时那孩子举着木枪,奶声奶气地说要“杀清妖,护太平”,如今那双眼亮的眼睛,正空洞地望着焦黑的天空。
林慕云的手开始抖。他练了二十年的剑,腕力能裂石开碑,此刻却连握紧剑柄都觉得费力。他看见秦淮河上漂着的女尸,发髻上还插着素银簪子,那是寻常人家新娘的嫁妆;看见东王府的断墙下,有老妇人抱着死去的儿子,用石头一下下砸自己的头,嘴里念叨着“不该信什么天国”,血顺着额头流进眼里,把视线染成一片红。
夜里,他躲在残破的钟楼里。月光从穹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满地的碎骨上。远处传来湘军的狂笑,夹杂着女人的哭喊,那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耳膜。他捂住耳朵,却挡不住脑子里翻涌的画面——师父临终前说“守心”,可这满城的尸骸,哪一颗心是被守住的?
“守不住的……”林慕云喃喃自语,喉头发紧,像被什么堵住。他拔出剑,想劈向眼前的黑暗,却在看到剑刃映出的自己时停了手——那张脸上沾满了灰和血,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在青云山练剑时的清明。
接下来的几日,他像个游魂在城里晃荡。看见湘军把太平军的首级挂在城墙示众,鸟雀啄食着腐烂的皮肉;看见幸存的百姓被驱赶到空地上,像牲口一样被贩卖;看见圣库里的粮食被抢光,有孩子趴在地上,啃着沾满血的谷粒,被士兵一脚踢开。
他曾以为,江湖人手中的剑能斩妖除魔,能护一方安宁。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去往青云之上》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可此刻,他握着剑,却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那些曾坚信的“正义”“太平”,在满城的血腥里碎成了粉末。
离开天京那日,他站在太平门的缺口处,望着城里升起的白色的太阳。
风卷着纸灰扑在他脸上,像无数细碎的刀子,割得脸颊生疼。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指缝里渗出血丝——那是连日来吸进肺里的烟火与血腥,终于化作了内伤。
出城的路被尸体堵着,他只能踩着碎骨和瓦砾往前走。有只手突然从尸堆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裤脚。是个还有口气的太平军小兵,胸口插着半截长矛,眼睛却亮得吓人:“杀清妖!”
林慕云说不出话。他想点头,喉咙却像被烙铁烫过,发不出半点声音。小兵突然凄惨滴笑了,笑得血沫从嘴角涌出来:"天会亮的……”手一松,彻底没了声息。
他踉跄着往前走,剑鞘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路过曾经的粥棚时,他看见那口煮粥的大铁锅翻倒在地上,锅底结着黑垢,旁边躺着个饿死的老婆婆,手里还攥着块石头——许是临死前,想砸开什么找口吃的。
走出城时,太阳正往西边沉,把天边的云染成一片死红。他回头望了一眼,天京城像头死去的巨兽,趴在平原上,连风都带着呜咽。他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也跟着瘫坐下去,额头抵着滚烫的地面,像个迷路的孩子。
当苏眉和沐清婉寻找林慕云时,在路上就听有人说,看见一个白衣人在天京城外的荒庙里枯坐了半个月。庙里的香早就烧完了,他就对着空香炉发呆,有时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眼神空得能装下整座城的灰烬。有逃难的人给他送干粮,他也不吃,只是望着天京城的方向。后来,他离开了,有人在芜湖的码头见过他,头发胡子长得像野草,坐在船舷上,对着浑浊的江水流泪。
幕婉清她们费尽气力,终于在芜湖找到了林慕云,在她们急切的呼唤中,他终于从抑郁中醒悟了,重新振作起来,一行人决定马上加鞭赶回青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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