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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混乱

小说: 去往青云之上   作者:苏博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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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五年的梅雨季,青云山的雨下得黏腻,把药圃里的黄连叶泡得发沉。林慕云坐在竹椅上,听山脚下货郎扯着嗓子喊新闻,“张勋带着辫子军进北京了!要帮宣统帝复辟呢!”那声音裹着雨雾飘上来,像根湿冷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紧。

他让药童把去年收的陈皮翻出来晒,指尖触到陈皮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宣统三年冬天,自己在苏州药铺里,听见街上喊“皇帝退位了”时的光景。那时他以为,没了辫子、没了龙旗,这天下总该太平些——百姓能种好田,孩子能念上书,不像当年在长江上,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可如今呢?货郎说,徐州到济南的铁路被军阀拆了铁轨,运粮的车走不了,沿途的百姓只能啃树皮;说段祺瑞和黎元洪闹“府院之争”,子弹都打到了新华门,吓得商户们关了半个月的门。

正想着,二徒弟从北洋军营地寄来的信到了。信封上的火漆印是新的,可信纸皱巴巴的,像是被眼泪泡过:“师父,袁公死后,军中就乱了套。曹锟的人抢了我们的粮饷,还强征村里的壮丁,有个老汉不肯让儿子去当兵,被他们用枪托砸断了腿。弟子看着心里堵,可手里的枪,不知道该对准敌人,还是对准自己人。”

林慕云把信放在膝头,望着窗外连绵的雨。雨丝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像极了当年枞阳镇江面上的血泡。他想起建始当年在官船上说的,“过了安庆就是江南了,总该好些”,可如今这江南,这整个天下,倒比太平军作乱时更乱——那时好歹还有个“反清”的目标,现在呢?军阀们今天打着“共和”的旗号抢地盘,明天又换个“保皇”的幌子收赋税,苦的永远是蹲在田埂上的百姓,是躲在破庙里的流民。

入秋时,三徒弟从广州来,一身风尘,军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孙先生在广州成立了护法军政府,要讨伐段祺瑞,”他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在地上,“可西南的军阀表面上拥护,暗地里却和北洋军勾结,弟子们打下来的城池,转脸就被他们卖给了曹锟。上个月在韶关,我们的粮道被断了,靠挖野菜才活下来,可当地的百姓,连野菜都挖光了,只能煮观音土吃。”

林慕云给徒弟倒了碗艾草茶,看着他喝得急,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当年我在安庆,见着江面上漂着太平军的尸体,以为那是最苦的日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咳,“现在才知道,战乱不止,苦就没完。满清倒了,可压在百姓身上的,换成了军阀的枪杆、苛捐的册子,日子还是喘不过气。”

徒弟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印着“西川军阀混战,饿死十万人”的标题,铅字被泪水晕得发虚。“师父,我们到底走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发颤,“孙先生说要建共和,可现在的共和,怎么比清朝还乱?”

林慕云没说话,只是指着药圃里的黄连。那些黄连长在石缝里,枝叶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根却扎得极深。“这药苦,可能治大病,”他慢慢说,“这国家的病,比黄连还苦,要找对药方,得先熬过去。只是这熬的日子,最苦的是百姓——他们像这黄连的叶子,风来了得受着,雨来了得扛着,连喊疼的力气,都被苛捐杂税榨干了。”

夜里,林慕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传来远处的炮声,是军阀在争夺县城,炮声闷沉沉的,像敲在百姓的骨头上。他摸出枕头下的桦树皮,借着油灯的光画起来——画的是当年在长江上见过的太平景象:渔舟唱晚,炊烟袅袅,没有硝烟,没有流民。画到一半,他忽然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桦树皮上落了点血,像朵小小的、苦命的花。

他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那太平日子了。可他还是把画仔细折好,放在徒弟们的信堆里。他想,就算自己看不到,徒弟们总能看到吧?总能找到那条不打仗、不饿肚子的路,让百姓能像这药圃里的黄连一样,就算长在石缝里,也能安安稳稳地,活出点滋味来。

民国六年的霜降,青云山的风裹着寒意,去往青云之上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去往青云之上最新章节随便看!把药圃里的最后一片黄连叶吹落。林慕云拄着竹杖去后山,远远望见山脚下有条流民队伍,老的扶着小的,破衣烂衫上还沾着泥,像极了当年太平军过境时的难民。有个妇人怀里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路过药圃时,怯生生地问药童能不能给口水喝,声音细得像要被风刮散。

“把灶上温的米汤给他们盛几碗。”林慕云对药童说,竹杖在地上敲出的声响,比往常沉了许多。他看着妇人把米汤喂给孩子,孩子干裂的嘴唇终于有了点血色,心里却像被黄连泡过——药童说,这些人是从河南逃来的,那边首皖两军打了半个月,农田被炮火炸成了坑,家里的存粮都被士兵抢光了,只能往山里跑。

没过几日,西徒弟从云南寄来的信到了。信纸边缘卷了边,上面还沾着点红土:“师父,唐继尧打着‘靖国’的旗号扩军,到处抓壮丁、征粮税。弟子上个月在曲靖,见着个老农跪在军营门口,求他们还自己被抢的耕牛,结果被卫兵用鞭子抽得满地滚。这哪是靖国,分明是祸国!”

林慕云把信贴在胸口,想起当年在苏州拙政园,见过的那些描绘“盛世”的年画——画里的百姓穿着新衣,牵着肥猪,脸上满是笑。可如今,年画里的景象像个泡影,一戳就破。他让药童把家里存的糙米装了两袋,托去山下赶集的货郎带给流民,货郎却摇头叹气:“辛庄那边被奉军占了,过个桥都要交‘过桥税’,这米怕是送不到流民手里,就被当兵的抢了。”

入冬后,雪下得紧。林慕云的咳嗽越来越重,夜里常常咳得睡不着,只能靠在床头,听着窗外的风雪声。有天夜里,他听见山下传来马蹄声,以为是徒弟来了,挣扎着要下床,却被药童按住:“是吴佩孚的兵,在山下征‘冬防捐’,说不交钱就烧房子。”

林慕云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宣统退位那年,自己在南京见过孙中山先生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目光坚定,说要“让天下为公”。可现在,“公”在哪里?是被军阀抢去的粮,是被苛税压垮的百姓,还是那些在战火里失去爹娘的孩子?他摸出那半包艾草饼,油纸己经脆得一捏就碎,饼渣落在掌心,苦香里竟掺着点涩——这饼是当年建始给的,那时虽乱,却还有人想着护着百姓,现在呢?

腊月初八那天,五徒弟冒着风雪上山了。他刚从武昌逃出来,军装被扯得破破烂烂,脸上还有道刀疤:“师父,王占元的兵在武昌抢了商铺,还放火烧了贫民区,弟子和几个弟兄想拦着,结果被他们追着打。孙先生说的共和,怎么就成了这样?”

林慕云让徒弟坐在火塘边,给他倒了碗热姜汤。“当年我在长江上,见着太平军和湘军打仗,以为打完了就好了;后来满清倒了,以为民国来了就好了,”他咳着说,“现在才知道,治国家比治大病还难——大病能靠药治,可这国家的病,得靠人心齐。可现在人心散了,军阀们各顾各的,百姓就只能跟着遭罪。”

徒弟从怀里掏出张油印的传单,上面写着“反对军阀混战,救救百姓”,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劲:“师父,弟子们在武汉办了个小报,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我们人少,也要喊出声来。”

林慕云接过传单,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青云山种黄连的情景——刚种下去的黄连苗弱得很,风一吹就倒,可只要根扎得深,第二年就能冒出新芽。“好,好啊,”他的声音里带着泪,“你们就像这黄连苗,就算现在弱,只要不放弃,总能长出希望来。只是别忘了,不管将来走哪条路,都要想着百姓——他们苦了太多年了,该让他们喘口气了。”

雪还在下,火塘里的柴烧得噼啪响。林慕云望着窗外,雪地里有串小小的脚印,是药童给流民送米汤时踩的。他忽然觉得,这脚印虽小,却像颗种子,只要能生根发芽,总有一天能连成路——一条不打仗、不饿肚子,能让百姓安稳过日子的路。他知道自己怕是等不到那天了,可他相信,徒弟们能等到,这天下的百姓,总能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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