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的暴雨像被打翻的水缸，浑浊的雨水顺着工业园的铁丝网往下淌，在陈默锃亮的皮鞋尖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领口，望着眼前这片杂草丛生的空地 —— 三天前招商局承诺的 "平整场地"，此刻还埋在半人高的野草丛里，几只白鹭被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惊得扑棱棱飞起。
"陈总，工会的人己经在会议室等了。" 翻译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文件夹被雨水泡得发皱，"他们说要是再不答应涨薪，就号召周边村民堵路。"
陈默突然笑出声，指着铁丝网外那片连绵的橡胶园："小张，知道那些树皮能做什么吗？"
"割橡胶啊......" 小张愣了愣，突然捂住嘴，"您是说......"
"走吧，会会咱们的 ' 邻居 '。" 陈默推开商务车车门，暴雨瞬间浇透他的西装，"告诉工会主席，半小时后在橡胶园见 —— 让他带上最会割胶的老把式。"
工会会议室的吊扇吱呀作响，苏普诺主席着胸前的银质徽章，看着手下递来的监控截图 —— 画面里陈默正蹲在橡胶园里，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在树干上划开 V 形切口，乳白色的胶汁顺着导流槽滴进陶罐。
"这个中国人在耍什么花招？" 苏普诺往槟榔叶上抹着石灰，"涨薪 1.5 倍，否则免谈！上周丰田工厂的罢工你忘了？他们最后乖乖加了 20%。"
"可是老板，" 年轻助理突然插话，"招商局刚才来电话，说这位陈总在国内有个 ' 菜农联盟 '，让好多农民发了财......"
"农民？" 苏普诺嗤笑一声，将嚼烂的槟榔渣吐在铁皮桶里，"这里是工业园，不是庄稼地！"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浑身湿透的陈默举着个陶罐站在门口，胶汁在罐底凝成奶白色的膜。
"苏普诺先生，尝尝这个。" 陈默将陶罐放在会议桌上，"刚割的橡胶汁，含胶量 38%，比你们出口给中国的原料还高 5 个百分点。"
苏普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干了二十年工会主席，还是头回见企业家带着橡胶汁来谈判。旁边的老胶农突然惊呼："这切口角度！标准的 45 度，比日本人教的还地道！"
"我在海南学过三个月。" 陈默扯过把塑料椅坐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文件上，"你们的橡胶卖给中间商，每公斤赚 8000 印尼盾，但若做成电池隔膜原料，能赚 3 倍 —— 前提是有技术。"
苏普诺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陈总这是想用橡胶换工资？我告诉你，1200 名工人，月薪必须达到中国标准的 1.5 倍，否则......"
"否则我就把工厂建在越南。" 陈默突然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据，"胡志明市的工业园租金比这里低 20%，而且他们的橡胶合作社愿意给我让利 15%。" 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我更想和苏普诺主席合作 —— 毕竟您的人里，有 300 个是橡胶工人的儿子。"
暴雨渐歇时，陈默带着工会代表走进废弃的橡胶加工厂。生锈的滚筒机上还挂着 1998 年的生产铭牌，墙角的磅秤指针卡在 "50kg" 的位置纹丝不动。
"这里的设备改造一下，就能生产电池隔膜的初级原料。" 陈默踩着积水走到窗口，"我出技术，你们出人力，利润按六西分成。工人在工厂拿基本工资，合作社再分一笔红利 —— 这样实际收入能比单纯涨薪高 40%。"
老胶农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他粗糙的手掌抚过生锈的滚筒："五年了...... 自从中国合成橡胶降价，我们就没开过工。我儿子在雅加达当摩的司机，每天要跑 18 个小时......"
"那您想不想让他回来？" 陈默递过去瓶矿泉水，"下个月我就让中国工程师过来培训，学会了给电池厂供货，不比开摩的稳当？"
苏普诺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银徽章硌得人生疼："你真能让这些机器转起来？"
"你可以现在打电话给招商局。" 陈默挣开他的手，"他们刚告诉我，隔壁园区的特斯拉工厂，每月要消耗 500 吨隔膜原料 —— 如果咱们的合作社能供货，这生意能做五十年。"
当晚的谈判桌搬到了橡胶园的草棚下。煤油灯的光晕里，苏普诺的手下正和陈默的工程师激烈争执，图纸上的生产线布局被红笔画得乱七八糟。
"不行！必须用我们的人当车间主任！" 一个络腮胡大汉拍着桌子，搪瓷杯里的茶洒了一地。
"可以。" 陈默突然点头，"但中国工程师要带三年徒弟，考核合格才能放权。" 他转向苏普诺，"就像割橡胶要练三年才能精准下刀，做电池原料也得有这个耐心。"
草棚外突然传来摩托车引擎声，招商局的王参赞举着雨伞闯进来，手里的文件袋还在滴水："陈总！政府同意把土地租金降 30%！但有个条件 —— 要在厂区建光伏电站，发电量的 10% 供周边村庄使用。"
"我还能多给 5%。" 陈默突然站起来，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但我要修一条从橡胶园到港口的路 —— 用我们生产的钠电池给工程车供电，让他们看看什么叫 ' 绿色基建 '。"
苏普诺突然摘下胸前的银徽章推过来："这个押给你。" 金属表面刻着的 "团结" 二字在灯光下发亮，"要是骗我们，全爪哇的工会都会联合起来抵制默氏。"
"我用这个换。" 陈默掏出爷爷的怀表放在桌上，表盖内侧的 "守拙" 二字沾着旅途的灰尘，"这是我爷爷参加抗美援朝时得的，比我的命还值钱。"
奠基仪式那天，雅加达的阳光格外刺眼。陈默握着金铲的手突然顿住 —— 人群里，苏普诺穿着崭新的西装，身后跟着三百个戴着默氏集团安全帽的工人，每个人胸前都别着朵白色的橡胶花。
"陈总，特斯拉的人来了！" 林小夏举着相机跑过来，镜头里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举着合作意向书，"他们说要包下咱们工厂 40% 的产能！"
陈默望着远处正在架设的光伏板，蓝黑色的面板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苏普诺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递过来个陶罐："刚割的胶汁，工程师说能做电池密封圈。"
"等投产后，" 陈默接过陶罐，指尖触到温热的胶汁，"我教你们用橡胶做烤冷面的托盘 —— 纯天然，可降解。"
苏普诺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白鹭。奠基的汽笛声响起时，陈默悄悄打开爷爷的怀表，表盖内侧映出橡胶园的影子，那些蜿蜒的割胶纹路，像极了老家菜地里的灌溉渠。
"默哥，国内来电话了。" 林小夏的声音带着雀跃，"老张说他们村的光伏板，现在能给内蒙古的测试站供电了。"
陈默合上怀表，金属碰撞声在喧天的锣鼓声里格外清晰。他知道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 就像当年在城中村车库里，第一次按下蒸箱开关的那个清晨，忐忑里藏着的，全是让日子变好的热望。
工人们突然唱起了当地歌谣，粗糙的歌声混着橡胶树的清香飘向远方。陈默举起金铲插进土里，感觉脚下的红土地正微微发烫，像揣着颗不肯安分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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