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带着燥意,灵月蹲在药圃边数波斯草的花穗,忽然发现最粗壮的那株底下,压着片泛黄的桑皮纸。是上次拓印农具图时掉落的边角料,如今被根须穿成了筛子似的,纸上"西域"二字的墨迹晕开,倒像给根须描了道黑边。
暖阁里飘着新碾的青稞粉香,沈念卿正用明宇寄来的海棠花蜜调浆糊。案上摊着十数张桑皮纸,每张都拓着不同的谷穗:北疆的燕麦穗粒,江南的稻穗带着芒刺,西域的青稞穗弯如新月,最末张是灵月补画的波斯草花穗,用朱砂点了蕊,像撒了把碎金。
"萧景琰说商队在葱岭外遇着支吐蕃商队,"沈修用镇纸压住纸页,"他们带的荞麦种和咱们的青稞混种,穗子竟比寻常的重半两。"他从袖中摸出片干花,是吐蕃雪山下的格桑花,花瓣虽枯了,根茎处还凝着点晶莹的盐霜,像带着雪山顶的寒气。
灵月正给拓片掸灰,忽闻院外传来孩童喧闹。国子监的孩子们举着瓦罐涌进来,最前头的小童举着陶罐喊:"先生快看!西域的种子抽穗了!"罐里的波斯草己长到半尺高,顶上举着串青绿色的花穗,穗尖竟沾着点海棠花粉——是前日孩子们偷摘暖阁的海棠花撒进去的。
"阿木托商队捎来个好东西。"萧景琰掀帘而入时,怀里抱着个铜制的风箱。箱身上刻着细密的齿轮,摇起来竟能吹出带着麦香的风。"这是西域工匠改的扬谷器,"他指着箱底的漏网,"能把空瘪的穗子吹出去,留下最沉的种实。"风箱缝隙里卡着片青稞壳,摇动时簌簌作响,像无数粒种子在低声说话。
柳氏坐在廊下翻晒药材,见孩子们围着风箱起哄,忽然指着药圃边缘笑:"那里怎么长出丛雁门关的芨芨草?"众人望去,只见波斯草丛里立着几株细韧的草茎,顶上结着褐黄色的穗子,根须却缠着波斯草的根茎——想来是上次移栽时,泥土里混了雁门关的草籽。
"芨芨草能固沙,波斯草能肥田,"沈念卿摸着草茎感叹,"它们在这儿结的穗子,明年落在土里,该长成新模样了。"灵月忽然发现芨芨草的穗子里藏着颗葡萄籽,是前几日晒西域果实时掉落的,如今被穗子裹着,像颗圆滚滚的紫珍珠。
暮色染黄窗纸时,商队的老驼夫又来了。这次他没带货物,只背个竹篓,里面装着十几个麻布包,每个包上都绣着地名:"这是各地新收的穗子,江南的稻穗、北疆的燕麦,阿木说要让它们在京城'聚个会'。"打开江南的布包,稻穗间竟混着几株何首乌藤,藤上结着圆溜溜的块根,沾着的红泥。
萧景琰帮着把穗子分类,忽然从北疆的燕麦包里抖落个小木牌。牌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丰"字,是阿木家小女儿的笔迹,背面还画着个笑脸,嘴角翘得像弯麦穗。"她说等《种子记》编好,要把这木牌当书签。"老驼夫笑得眼角堆起皱纹,"牧民们把新收的穗子编成草绳,系在驼铃上,说这样走哪都带着丰收的声气。"
暖阁的《物候图》又添了新花样。沈修将各地穗子的拓片贴在对应的地域,用红绳将江南稻穗与西域青稞连起来,绳结处挂着那颗藏在芨芨草里的葡萄籽。灵月在旁边画了只衔着穗子的灰雀,翅膀下写着孩子们说的:"穗子会说话,风是传话筒。"
夜深时起了风,吹得窗棂咯吱响。灵月被响动惊醒,看见风从扬谷器的漏网钻进来,卷着些细碎的青稞粉,落在《种子记》的稿纸上。纸上刚写好"波斯草"三字,粉粒竟顺着笔画聚成小小的穗形,像种子自己在纸上生了根。
她披衣去药圃,见波斯草的花穗在风里点头,穗子上的花粉被吹得漫天飞,有的落在芨芨草的叶上,有的飘进旁边的海棠树洞里。树洞里积着雨水,花粉落进去,竟在水面浮起层淡金色,像给树洞铺了层碎金。
"你看这风多偏心,"沈念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指着飘向海棠树的花粉笑,"知道西域种子想念江南的花。"灵月忽然发现树洞里还泡着颗青稞粒,是上次孩子们撒进去的,如今己胀得圆滚滚,芽尖正顶着花粉往上冒,像要衔住那片金色。
天快亮时,老驼夫要启程了。沈念卿把拓好的穗子图塞进他的行囊:"告诉阿木,等秋收完,让各地把新穗子都寄来,咱们在暖阁里搭个谷架,让南北的穗子挨着晒太阳。"灵月往他竹篓里塞了把混着海棠花粉的青稞粒:"这是给吐蕃商队的,告诉他们,把这个混在荞麦里种,明年的穗子会带着花香味。"
驼铃声渐远时,朝阳正从东边升起。药圃里的波斯草穗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光,风过时,穗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些只有种子才懂的秘密。灵月望着那些交织的穗子忽然明白,所谓丰收,从来不是某株独茂,而是万千穗子在风里相和,把各自的故事,都唱成同支歌谣。
暖阁的《种子记》上,又多了行字:"穗随风语,声传千里,凡有根处,皆能相闻。"灵月摸着纸上的墨迹笑,窗外的海棠树洞里,那颗青稞粒己顶破种皮,芽尖上沾着的金色花粉,在晨光里亮得像颗小小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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