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落得绵密,灵月晨起扫雪,见药圃的波斯草己被雪埋去半截,只露几茎绿尖在雪外摇晃。她正要往草根堆些干稻壳保暖,忽觉脚下踩着个硬东西,扒开雪一看,是个铜制的种子盒——萧景琰从雁门关捎来的,盒里藏着明宇选的耐寒药材种,此刻盒缝里正钻出缕白须,像在试探着触雪。
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沈念卿将各地寄来的种子分装在陶瓮里。江南的何首乌种浸在加了海棠蜜的温水里,西域的葡萄籽埋在掺着沙砾的棉絮中,北疆的燕麦种裹在羊毛毡里,最特别的是个青瓷罐,装着阿木托商队带的"雪藏种",罐口贴着张桑皮纸,写着"经三雪而芽劲"。
"老驼夫说西域下了场暴雪,"沈修翻着刚到的书信,指缝间漏出片雪花,在炭盆边融成水珠,"牧民们把混种的青稞堆在毡房里,雪水渗进谷堆,竟催出些绿芽,说要留着当开春的苗种。"他拿起支狼毫,在《种子记》上补画:雪地里的毡房透出暖光,门缝里钻出的青稞芽,正顶着片雪花生长。
灵月给铜盒换温水时,发现盒底刻着行小字:"雪水为媒,南北种相认。"她忽然想起明宇信里说的,江南药圃的雪水收集在陶缸里,来年浇灌西域种子,能让芽尖带着水汽。便赶紧取来个白瓷碗,接了些檐角融化的雪水,兑进泡何首乌种的瓮里。
午后雪稍歇,院外传来孩童的欢笑声。国子监的孩子们顶着雪帽跑来,怀里抱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十几个小陶盆。每个盆里都盖着层薄雪,雪下露出点绿——是用各地种子混种的"雪苗",江南的稻芽裹着西域的沙,北疆的草苗缠着江南的棉絮。
"先生说这叫'雪酿春',"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扒开雪层,露出底下纠缠的根须,"就像咱们围着炭盆烤火,种子也得在雪底下互相取暖。"柳氏笑着往每个盆里撒了把炒香的青稞粉:"这是给它们的冬粮,等雪化了,就有力气往上长了。"
暮色漫进暖阁时,萧景琰披着满身风雪进来,怀里抱着个冰壳子似的木盒。"雁门关的守将在城根雪地里挖着的,"他呵着白气揭开盒盖,里面是块冻着绿芽的冰,"防风的根在冰里还活着,说要请咱们看看,能不能在西域也种这种'冰里生'的药材。"
沈念卿取来铜铲,小心地将冰坨放进温水中缓化。冰融到一半时,露出纵横交错的根须,竟缠着几粒青稞——想来是风雪把青稞吹进了冰缝,反倒成了防风的养料。灵月忽然明白阿木说的"雪不欺种",赶紧找了个浅盘,将融水与西域的沙、江南的泥拌在一起,把冰里的根须连土栽进去。
夜深时雪又大了,灵月被窗棂上的响动惊醒。推窗一看,月光下,药圃的雪地上印着串小脚印,顺着脚印望去,见只灰雀正啄食铜盒边的雪粒,盒缝里的白须己长长半寸,沾着雪花像缀了银线。她想起白日里孩子们说的,灰雀会把种子藏在雪洞里,便往窗台上撒了把混着海棠籽的青稞,当作给它的谢礼。
天快亮时,沈修在《种子记》上添了幅新画:雪覆盖的大地底下,不同颜色的根须在黑暗中相握,每道根脉都连着颗发光的种子。灵月在画旁题字:"雪盖千地,地脉相通;种藏万雪,雪底同春。"炭盆边的青瓷罐忽然轻响,开盖一看,"雪藏种"己破壳,芽尖顶着点雪粒,像举着颗小小的星辰。
萧景琰启程往西域时,沈念卿将冰里救下的防风根须标本给他:"告诉阿木,把这个埋在雪地里,旁边混些青稞种,开春能长出带沙味的防风。"灵月往他的行囊里塞了包雪水浸过的海棠籽:"让明宇试试,把这个撒在梯田的雪堆里,说不定能长出抗冻的海棠苗。"
雪光映着朝阳时,灵月发现窗台上的青稞少了半把,灰雀的脚印从窗台延伸到药圃,铜盒里的白须己钻出盒外,在雪地里织成小小的网。她忽然懂了,所谓寒冬,从不是生命的终点,而是种子们在雪下的约定——你带着西域的沙,我携着江南的水,在同片冻土下积蓄力气,等春风吹起时,便一起顶破冰雪,让南北的新绿,在阳光下撞个满怀。
暖阁的陶瓮里,何首乌种己发胀,葡萄籽的壳裂开细纹,燕麦种在羊毛毡里动了动,像在伸懒腰。灵月望着这些苏醒的种子笑,窗外的雪还在下,却仿佛听见雪底下传来细碎的声响,那是千万颗种子在雪地里呼吸,在根须相握处,悄悄孕育着一个热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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