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又落满了暖阁的檐角，比去年更绵密些，将药圃的稻草盖成厚厚的棉被。灵月扫开檐下的积雪，忽见同源树的枝桠间挂着串冰凌，冰棱里冻着片青稞叶，是秋末时被风卷上去的，如今在雪光里透着淡淡的绿，像藏着个不肯离去的春天。
商队的雪橇在雪地里压出两道深痕，明宇裹着厚厚的棉袍跳下来，怀里抱着个陶瓮，瓮口飘着糯米的甜香。"江南的新米磨了粉，掺着西域的驼奶酿了醪糟，"他跺着靴底的雪笑，瓮身的冰碴化成水，在地上晕出小小的圈，"船娘说这酒该在暖阁的地龙边温着，喝了能想起两岸的田埂。"
萧景琰从雁门关带来副冰犁，犁头刻着缠绕的稻穗与麦芒，犁杆缠着混纺的桑麻与驼毛。他将冰犁靠在暖阁的墙根，雪落在犁头的纹路里，渐渐凝成细小的冰晶，映出江南的水影与西域的沙痕。"边关的军民在雪地里试种耐寒的混种麦，"他呵着白气擦去犁上的霜，"说等开春雪化，就让新苗顺着犁沟往南北两边长。"
午后的地龙烧得正旺，沈念卿在《同源记》的空白页画今年的雪，笔尖蘸着融雪水调的墨，雪片的缝隙里藏着细小的种子——海棠麦、青稞、防风籽，都往墨色深处钻。"阿木的儿子寄来幅画，"她指着画角落的小像，个晒黑的少年正往雪堆里埋种子，"说西域的雪下得再厚，也盖不住种子想发芽的心。"
国子监的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袍，在院里堆起座种子雪人，雪人肚子里塞满混种的谷粒，头顶插着同源树的枯枝，枝桠上系着各色的种子袋。"先生说雪人是种子的棉袄，"小童往雪人手里塞了个铜制的种子炉，炉里烧着混种的谷壳，"等雪化时，它就把春天还给土地。"
暮色染白窗纸时，老驼夫的驼队在风雪里出现，驼峰上盖着厚厚的毡布，里面裹着西域的新毡毯，毯面织着《同源记》里的根须图，经纬线用的是江南的蚕丝与北疆的羊毛。"阿木说这毯子铺在暖阁的地上，"老驼夫解开毡布，暖气漫出时带着羊毛的暖与蚕丝的柔，"让种子们知道，冬天的家也连着西海。"
夜深后，暖阁的陶缸发出轻微的声响，灵月披衣去看，见缸底的种子在雪光里泛着微光，水汽从种粒间冒出来，在缸口凝成新的冰花，冰纹里竟映着来年的新苗——一半在江南的雨里拔节，一半在西域的风里展叶，根在地下握成拳。她忽然想起去年此时，那些滚进雪堆的种子，原是在冻土下悄悄织着春天的网。
天快亮时，第一缕阳光爬上陶缸，缸里的种子忽然轻轻震颤，像在呼应远方的召唤。灵月推开阁门，见院外的雪地里印着串串脚印，从暖阁一首延伸到官道，脚印里落着细小的种粒，是昨夜孩子们撒下的"春信"。远处传来隐约的驼铃，老驼夫说，阿木带着西域的孩子们，正踩着雪往暖阁来。
沈修在新裁的红纸上写春联，墨里掺了海棠花瓣的碎末，写出的字泛着淡淡的粉。上联是"雪盖千田藏旧岁"，下联是"种生万脉起新程"，横批刚要落笔，灵月往砚台里加了勺融雪水，墨汁顿时晕开，沈修顺势写下"同源"二字，笔锋里既有江南的温润，又有西域的遒劲。
晨雪在阳光下渐渐融化，暖阁的檐角滴下细小的水珠，落在种子雪人脚下，竟洇出片深色的泥，泥里有粒种子正顶破种壳，露出针尖大的绿。灵月望着那点新绿笑，忽然懂了岁月的轮回——所谓同源，从不是静止的相聚，而是流动的接力：去年的雪融成今年的水，今年的种子长成明年的苗，你带着我的记忆扎根，我携着你的气息结果，让每粒新种都藏着千万个春天的故事。
风穿过同源树的枝桠，雪沫子在光里飞成细小的星，像无数粒流动的种子。暖阁的门敞着，地龙的暖与雪的凉在门槛处相遇，凝成薄薄的雾，雾里映着明宇温酒的笑、萧景琰擦犁的影、孩子们堆雪人的闹，混在一处，像幅活的《西海同春图》。案上的《同源记》被风掀开，最后一页的插画里，根须织成的网己铺满九州，网上的果实正朝着同一片天空，坠下新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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