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雨缠缠缠绵绵下了三日,灵月推开暖阁的窗,忽见药圃的秋播垄上冒出层新绿。麦种与稻种并排顶破土皮,麦叶带着西域的尖,稻叶裹着江南的圆,在雨雾里互相蹭着,像刚睡醒的孪生孩童,共用着同片的泥土。
“这雨下得巧,”阿古拉披着蓑衣蹲在垄边,蓑衣是用江南的棕榈叶混西域的驼毛编的,雨水顺着叶尖往下滴,在泥里砸出细碎的坑,“阿爹说轮台的秋麦也出苗了,比这边的高半寸,是西域的日头足。”他伸手拂去叶上的雨珠,指尖刚触到麦叶,旁边的稻叶就轻轻弯过来,像在凑趣似的——可就在这时,那片稻叶的脉络里忽然渗出丝极淡的金,转瞬便隐进雨雾里。
沈念卿撑着油纸伞在田埂上画《双生图》,伞面是江南的桐油布,伞骨用的是北疆的桦木,轻且韧。她把麦稻并生的模样细细描下,麦叶的锯齿里藏着沙粒的痕,稻叶的脉络里带着水纹的影,根须在土下缠成团,分不清谁是谁的。“萧将军送来的混栽谱上说,”她笔尖蘸着雨调的墨,“麦稻同生,需让水走三分,旱留七分,才能各展性子。”画到麦根处,笔尖突然顿住——纸上原本该交错的根须,竟在墨迹里慢慢浮现出半枚西域的狼纹图腾,与她腕间祖传的玉坠纹样分毫不差。
明宇在暖阁的屋檐下接雨水,陶瓮摆了整排,瓮口蒙着桑麻混纺的布,滤去雨里的尘。“船娘说这雨水最养双生苗,”他往瓮里丢了把薄荷,叶片在雨水中舒展,“运河边的秋播田,今日也该冒绿了,那里的稻叶该比咱们的宽些。”正说着,最末个陶瓮突然发出“咔”的轻响,布下竟滚出粒圆胖的种子,外壳一半是麦色,一半是稻黄,敲开后,仁心处嵌着极小的“同”字。
国子监的孩子们举着竹制的小伞来巡田,伞面上画着麦稻共生的图案,是用承风麦的壳粉调颜料画的,雨打在上面不褪色。“先生说要给小苗搭个挡雨棚,”小童们往垄边插竹枝,竹枝是从同源树剪下的新条,带着树汁的黏,“让它们知道,有人盼着它们长。”可当竹枝插进土里,接触到双生苗根须的瞬间,所有竹枝突然同时抽出新芽,芽尖上竟分别顶着极小的麦粒与稻穗。
午后雨歇时,天边架起道虹,一头落在药圃,一头搭在运河的方向。灵月发现双生苗的根须从垄边的泥里钻了出来,麦根带着细沙,稻根裹着软泥,却在虹光里缠成了辫。她蹲下来数根须的节,忽然看见两只蜗牛,一只背着像麦壳的螺,一只驮着似稻粒的壳,正顺着根须慢慢爬——而蜗牛爬过的地方,根须上竟开出针尖大的花,麦根开白花,稻根开黄花,凑在一起像枚完整的星辰。
萧景琰遣来的农技兵在田垄间插标尺,木尺上刻着南北的刻度,北疆的刻度用驼骨嵌,江南的用贝壳镶。“将军在边关的混种田也插了这尺,”兵卒用红绳将标尺系在竹枝上,“说要看看哪边的双生苗长得快,到时候好互相学法子。”话音刚落,红绳突然无风自动,顺着竹枝缠上双生苗的叶尖,而远方天际,与虹光另一端相连的运河方向,竟飘来无数同样的红绳,像从天边垂落的蛛网,将所有双生苗连进同一片光晕里。
沈修在《同源记》的“双生篇”里添注,墨里掺了刚收集的雨水,字迹在纸上洇出淡淡的晕。“麦性刚,需稻之柔以济;稻质柔,赖麦之刚以扶。”他写罢望着窗外的新绿笑,往砚台里加了勺西域的驼奶,墨汁顿时稠了些,笔画里便有了沙的粗与水的润——可当他放下笔,纸上的字迹忽然开始游动,“刚”与“柔”二字互相渗透,最终融成个从未见过的字,字形一半像麦,一半像稻。
暮色渐浓时,风带着水汽从运河吹来,双生苗在风里轻轻摇晃,麦叶与稻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说悄悄话。灵月望着连片的新绿,忽然觉得这雨不是普通的雨——她伸手接了滴檐角的雨水,水珠在掌心转了转,竟映出轮台的麦浪与江南的稻田,两处景象在水珠里慢慢重叠,最终变成眼前这片双生苗的模样。
暖阁的灯映着雨雾,案上的《双生图》被风吹得轻颤,图旁的小字在光里格外清晰:所谓双生,不是简单的并存,是让刚与柔在土里相融……远处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而这次,雨声里竟混着细碎的说话声,仔细听,像无数麦粒与稻穗在互相应答,把千里外的风沙与流水,都织进了同一段摇篮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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