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时，亲卫的马蹄声己敲碎了巷尾的寂静。沈念卿披着晨露推开竹门，见他靴底还沾着漠北的沙，怀里却紧紧揣着个温热的陶钵。
“将军让属下把这个带来。”亲卫解开陶钵外的棉布，里面是半钵混着沙粒的雪水，水面浮着片干枯的胡杨叶。“沙暴过后，营地里的井都冻住了，这是从冰缝里凿出来的水，将军说让京里的苗尝尝北边的滋味。”
沈念卿把雪水倒进新苗旁的土沟，水珠渗进土里的瞬间，麦叶突然抖了抖，叶尖竟冒出点嫩黄的新芽。她回头时，见灵月正蹲在竹棚下，用彩线把胡杨叶缝在伞面上，旁边还缀着几颗江南的莲子。“这样胡杨就能跟着伞走啦，”小姑娘举着伞转了圈，“等雨来了，莲子就能告诉它南边的水是什么味道。”
日头爬到头顶时，阿古拉抱着个陶罐从巷口跑进来，罐口飘出淡淡的酒香。“阿爹托商队带来的马奶酒，”他揭开罐盖，往土里倒了小半碗，“他说用这个浇根，苗就能长得像漠北的汉子一样壮。”酒液渗过土缝的地方，稻叶突然舒展开来，叶面上的绒毛沾着细碎的光，像是落了层星星。
午后忽然起了风，竹棚顶上的茅草被吹得沙沙响。沈修踩着梯子往棚顶加茅草时，瞥见天边掠过群大雁，队列里夹着只羽毛带伤的小雁，正歪歪扭扭地跟着队伍往南飞。他刚要唤灵月来看，却见亲卫己解下腰间的皮囊，往空中撒了把麦种。小雁扑棱着翅膀接住几粒，盘旋两圈后，竟落在了药圃的竹篱上。
“这小家伙许是迷了路。”沈念卿端来碗清水放在篱下，小雁低头饮水时，她发现它翅膀下的羽毛沾着点暗红——像是边关的红柳花粉。“让它歇几日再走，”她往碗里添了把碎米，“也好让它带些南边的气息回去。”
暮色漫进药圃时，沈修在《同源记》的空白处画下那只小雁，翅膀下的红柳花粉被他用朱砂细细点出，尾羽上却染了点运河的青蓝。灵月凑过来，用麦壳粉在画旁画了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从雁爪一首延伸到双生苗的根部。“这样它就不会忘路啦，”她歪着头笑，“明年春天，就能带着北边的同伴来找咱们的苗玩。”
亲卫准备连夜返程时，沈念卿往他行囊里塞了包东西：新收的稻种混着薄荷叶，外面用胡杨叶包着，系绳是灵月编的柳藤。“告诉将军，”她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声音里带着水汽，“等雪化了，让北边的苗把根扎深些，咱们这边的新苗己经备好，就等着和它们在春天里碰头。”
风掠过竹棚时，双生苗的叶片又开始轻轻摇晃，这次的声音比昨日更清晰，像是在应和远方的风。小雁在篱上扑了扑翅膀，嘴里衔着的麦壳落在新苗旁，沾着的露水顺着苗茎滑进土里，在根须间晕开圈浅浅的湿痕。
远处的运河上，晚归的商船正升起灯笼，灯光映在水里，像串流动的星子。沈念卿望着那片光，忽然想起亲卫说的，漠北的夜空能看见最亮的星，而那些星星，此刻或许正照着边关的混栽田，也照着京郊药圃里，这株带着南北气息的双生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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