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棚的露水刚被晨光舔尽，灵月就举着颗裂开的野枣冲进药圃。枣核里嵌着粒的芽，根尖沾着的沙粒在日头下闪着光——正是阿古拉埋下去的漠北冻枣发的芽。
“它竟在南边活了！”小姑娘把枣核埋在双生苗旁，忽然发现麦叶背面爬着只七星瓢虫，鞘翅上沾着点暗红的粉末。沈念卿用指尖轻轻刮下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竟是漠北红柳花的味道。
“定是昨夜北风吹来的。”沈修正往《同源记》上添色，笔尖蘸着新研的赭石，“你看这瓢虫爬过的痕迹，弯弯曲曲倒像边关的烽火台。”他说着往画纸上点了滴藤黄，晕开的色块恰似初升的朝阳。
日头爬到竹棚顶时，阿古拉抱着个铁皮盒从巷口跑进来。盒子里铺着层驼毛，裹着块巴掌大的盐晶，晶面上凝结着细小的冰花。“商队说这是漠北盐湖里的冰盐，”他抠下一小块往土里撒，“阿爹说用这个喂根，苗就能耐住北边的寒。”盐粒触到泥土的瞬间，稻叶突然舒展开来，叶尖垂落的水珠在盐晶上砸出细碎的坑，像极了漠北的星斗。
午后的风里裹着潮湿的气息，运河上飘来艘插着胡杨枝的货船。船头的商人捧着个陶盆高声喊：“沈先生！萧将军托人捎来的漠北冻土！”陶盆里的黑土泛着油光，土面上还嵌着半片干枯的麦壳，壳尖竟带着点青绿——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的痕迹。
沈念卿把冻土铺在双生苗周围，刚浇了半瓢井水，就见麦叶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土缝里钻出条银亮的蚯蚓，身上缠着根细如发丝的白须，顺着麦茎一路往上爬，在叶尖结成个小小的绒球。灵月赶紧用彩线把绒球系在竹架上，又往土里撒了把新收的芝麻：“这样北边的苗就知道，南边有甜甜的东西等着它。”
暮色漫过竹篱时，药圃里突然响起雁鸣。那只伤愈的小雁落在竹棚顶上，嘴里衔着片沾着雪的胡杨叶。叶面上用炭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活”字，笔画间还沾着点麦壳的碎屑。
“是将军写的！”亲卫不知何时站在田埂上，靴底还沾着未化的冰碴，“营里的混栽田活过来了！沙里钻出的新苗缠着咱们送去的稻根，将军说这叫‘南北相缠’。”他说着解开腰间的皮囊，倒出把混着沙粒的新麦种，颗颗得能映出人影。
沈修在《同源记》的空白处画下那片胡杨叶，用朱砂把“活”字填得鲜红。灵月凑过来，在字旁边画了只衔着稻穗的雁，雁翅下还画了串糖葫芦——那是她去年在上元节见过的，总说要让漠北的孩子也尝尝。
夜风里突然飘来麦香，不是江南的清润，是带着沙砾气息的醇厚。沈念卿蹲在苗边细听，竟能听见土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根须在互相缠绕，又像是新苗顶破冻土的脆响。
远处的更夫敲起了二更梆子，竹棚下的陶瓮里，薄荷草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灵月指着双生苗惊呼，麦叶与稻叶相交的地方，不知何时结出个青绿色的穗子，穗尖沾着的沙粒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极了漠北盐湖的碎晶。
“它要结果了！”阿古拉扒着竹篱首跺脚，铁皮盒里的冰盐在风里融成水珠，顺着指缝滴进土里，在根须间晕开圈淡淡的白。
沈念卿望着那枚青穗，忽然想起亲卫说的，萧将军在漠北的混栽田里插了块木牌，上面写着“等”字。此刻药圃里的双生苗轻轻摇曳，麦叶与稻叶的摩擦声里，分明藏着个温柔的应答——等到来年，要让这青穗结出的籽粒，一半撒在漠北的沙丘，一半埋进江南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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