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棚顶的露水还没被日头蒸干，灵月就抱着铁皮盒蹲在双生苗前。昨夜融了半盒的冰盐在陶盆里凝成新的晶簇，棱角处挂着的水珠坠在青穗上，像串透明的泪。她忽然发现穗尖沾着点暗红，用指甲刮下来一看，竟是北地胭脂花的粉末——和那只七星瓢虫鞘翅上的一模一样。
“阿古拉你看！”小姑娘举着指尖凑过去，却见少年正对着冻土发怔。陶盆边缘的黑土裂开细缝，钻出根银白的须根，缠上了灵月昨夜埋下的枣核芽。更奇的是，须根扫过的地方，竟渗出些淡红色的液珠，在晨光里泛着盐晶的光泽。
沈念卿刚把《同源记》摊开在竹案上，就见沈修的笔尖顿在纸面。他画的胡杨叶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暗红色的墨迹，蜿蜒着像条小蛇，尽头恰好抵在“活”字的朱砂边。“这墨里掺了北地的松烟。”老先生捻起砚台里的墨锭闻了闻，忽然瞥见竹篱外的运河水面，飘着层淡红色的浮萍。
“是萧将军的货船！”灵月扒着竹篱跳起来。船头的商人正往岸上搬木盒，每个盒子上都刻着个“漠”字。亲卫扛着只陶罐紧随其后，罐口飘出的气息让双生苗突然剧烈摇晃——竟是漠北特有的苦艾香。
“将军说这是混栽田的新土。”亲卫揭开陶罐，里面的黑土裹着半片麦壳，壳上的齿痕比上次见的更深，“漠北的田鼠都来啃麦根了，将军让咱们瞧瞧，南边的苗会不会招这个。”话音刚落，阿古拉就指着土缝惊呼，条灰褐色的小虫正顺着须根往上爬，身上沾着的沙粒簌簌落在青穗上。
沈念卿往土里撒了把芝麻，小虫却绕着穗子打转。她忽然想起萧将军信里说的，漠北人用苦艾汁浸种防鼠，便让灵月取来晒干的苦艾叶。刚揉碎了撒在土边，就见那小虫猛地蜷缩成球，滚进冻土的裂缝里不见了。
日头爬到竹棚顶时，阿古拉的铁皮盒突然“咔嗒”响了声。冰盐晶簇裂开道缝，渗出的水珠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映出竹篱外的景象——运河上的货船正在掉头，船尾飘着的胡杨枝沾着暗红的粉末，与青穗上的胭脂花末一般无二。
“他们要把新麦种运回去了？”灵月扯着沈修的衣袖，却见老先生正往《同源记》上添字。他写的“盐”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墨汁晕开的地方，恰好盖住了那道暗红色的墨迹。
暮色漫上来时，青穗突然垂下头。沈念卿蹲下身细看，穗尖的盐晶水珠正顺着麦秆往下淌，在根部积成小小的水窝。窝里的倒影里，双生苗的根须在土下缠绕成结，一半泛着江南水土的青褐，一半带着漠北沙砾的金黄。
“它在哭呢。”阿古拉把耳朵贴在地上，听着土里传来的细碎声响，“像阿娘煮盐时，盐锅边凝结的水珠。”灵月突然指着竹案，《同源记》的空白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串歪歪扭扭的小字，是阿古拉用盐晶划出的——“等麦熟了，要让北地的孩子尝口甜”。
夜风掠过竹棚时，亲卫突然从巷口跑进来，手里举着片新鲜的胡杨叶。叶面上用炭笔写着“急”字，笔画间沾着的沙粒簌簌落下，在青穗上砸出细小的坑。沈念卿望着远处运河上渐暗的船影，忽然明白，这盐晶凝成的露水，原是南北土地共落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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