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棚的茅草被晨风吹得沙沙响，灵月刚把新收的芝麻撒在双生苗根下，就见青穗突然颤了颤。穗尖的盐晶水珠冻成了细小的冰碴，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昨夜竟是下了场秋霜。
“它会不会冻坏了？”小姑娘急得首搓手，却见阿古拉正往冻土上盖驼毛。少年从铁皮盒里掏出块冰盐，用小刀刮成粉末撒在穗上，冰碴遇盐的瞬间化作水汽，竟在麦叶上凝成层薄薄的白霜，像极了漠北清晨的草尖。
沈念卿翻开《同源记》，昨夜沈修补画的胡杨叶旁，不知何时多了道银白的线条。老先生说这是漠北的霜线，南移三寸，便知北地己入深秋。她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见竹案下的陶罐晃了晃，里面的苦艾梗竟抽出新芽，芽尖沾着点霜白。
日头爬到竹篱顶时，运河上飘来只小划子。船头的水手捧着个布包高喊：“萧将军的急信！”布包里裹着半穗青麦，麦壳上的霜还没化，壳缝里嵌着的沙粒沾着暗红——是北地胭脂花被霜打后的颜色。
“将军说混栽田遭了霜灾。”亲卫展开信纸，墨迹被水汽洇得发蓝，“漠北的麦根冻裂了，缠上江南稻根才活了三成。”阿古拉突然指着布包角落，那里粘着根银白的须根，竟与竹棚里双生苗的根须缠成了同样的结。
午后的风裹着寒气，双生苗的青穗突然往下沉。沈念卿蹲下身细看，穗粒竟己鼓胀起来，壳上凝着的白霜里，裹着些微黄色的粉末——是江南桂花的香尘。灵月用指尖沾了点，放在鼻尖嗅了嗅，忽然指着竹棚顶：“是昨夜桂花开了！”
竹棚外的老桂树落了满地碎金，花瓣被风吹进药圃，恰好落在冻土上。奇妙的是，花瓣触到霜白的瞬间，竟在黑土里融成小小的金斑，像极了漠北雪地里的向阳坡。沈修往《同源记》上添了笔藤黄，笑着说：“这是南北的花魂在土里相会呢。”
阿古拉突然抱着铁皮盒往巷口跑，回来时怀里多了块冰。少年把冰敲碎了埋在根下，冰碴与盐晶相触的地方，竟冒起丝丝白汽。他说阿爹曾讲，漠北的盐湖冬夜会冒白烟，那是盐与冰在说悄悄话。此刻听着土里传来的滋滋声，倒真像谁在低声絮语。
暮色漫过运河时，亲卫突然从码头跑回来，靴底沾着未化的霜。“将军派商队送新土来了！”他扛着只木箱，里面的漠北黑土冻得邦邦硬，土块间嵌着的麦壳上，竟有牙印——与上次见的田鼠齿痕一般无二。
沈念卿刚把冻土敲碎铺在双生苗周围，就见青穗猛地向上翘了翘。穗尖的霜突然化了，顺着麦秆往下淌，在根须间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的倒影中，漠北的沙粒与江南的泥屑正慢慢融在一起，像幅被雨水晕开的画。
灵月趴在竹案上数《同源记》里的麦穗，突然发现沈修新画的穗子上，霜线比早上又南移了半寸。远处的更夫敲起了初更梆子，竹棚外的桂花香混着苦艾的清苦飘进来，沈念卿望着青穗上重新凝结的白霜，忽然懂得，这穗上的凝霜，原是南北土地在互相记挂着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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