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刚被日头蒸成白雾，运河码头就传来一阵喧哗。灵月扒着竹篱张望，见几个高鼻深目的异客正与货商争执，他们的衣衫绣着奇异的花纹，一半像沙漠的星图，一半似深海的浪纹，手里捧着的皮囊里，滚出几颗从未见过的籽实——圆如珍珠，壳上的纹路既非沙痕也非水纹，倒像被细密的蛛网裹着。
“是西域来的胡商。”沈修放下手里的木匣，《同源记》的封皮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他往码头走去时，正撞见萧将军的亲卫在调解纠纷，那胡商首领见沈修衣襟上别着混麦穗，突然改用生硬的汉话喊道：“我们带了安息的葡萄种，他们却说这东西长不出麦子！”
阿古拉正用混麦粉烤饼，听见动静便端着刚出炉的馍馍迎上去。饼香漫开时，胡商们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馍馍表面的焦纹一半如漠北的火烧云，一半似江南的晚霞，掰开来，热气里竟飘着股淡淡的异域香料气。“这是用你们带来的安息茴香拌的面。”阿古拉笑着递过去，胡商首领咬了一口，突然睁大眼睛：“这味道，像我家乡的馕，又像你们的糕！”
灵月蹲在胡商带来的籽实旁，发现其中一颗裂了缝，里面钻出的嫩芽竟有两瓣叶，一瓣带着西域沙漠的灰绿，一瓣透着江南水土的嫩青。她刚把嫩芽埋进混土，就见沈念卿捧着《同源记》走来，书页上新画了幅图：西域的驼队与江南的船队在运河码头相遇，驼铃与船笛的线条缠成藤蔓，藤上结着既像葡萄又似稻穗的果实。
胡商们的货箱打开时，露出的东西让众人都吃了一惊：有裹着沙粒的鹰嘴豆，有浸着海水的椰枣核，还有用油纸包着的香料种子，每样东西上都系着小木牌，用汉、胡两种文字写着产地。“我们穿越了七片沙漠、五条大河，”首领抚摸着木牌，“原以为各地的种子都不一样，首到看见你们的混麦——原来土地的语言，竟能让所有种子听懂。”
日头爬到正午时，竹棚外支起了新的石磨。胡商们学着江南人的样子磨起鹰嘴豆，北地的牧民帮着添柴，江南的农妇教他们往磨盘上洒水，磨出的豆粉混着混麦粉蒸成糕，竟有了三重滋味：西域的醇厚、漠北的质朴、江南的清甜，在舌尖漫成奇异的和谐。
那只小雁突然衔来颗椰枣核，丢在双生苗的根须旁。核壳裂开的瞬间，一股混着沙香与海腥的气息漫开来，根须立刻缠绕上去，竟在地上织出张奇特的网，网眼间既有西域的月牙纹，又有中原的云纹。灵月数着网眼时，发现有只彩蝶正停在网中央，翅膀一半是西域的金红，一半是江南的粉白，翅尖还沾着点混麦的花粉。
沈修在《同源记》里添了段新话：“西域有葡萄，中原有麦稻，以水土相和，以心意相通，便生同仓之实。”他落笔时，胡商首领突然指着砚台里的墨汁——墨水里浮着的香料粉末，正与麦壳的碎屑融在一起，写出的字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芒，像被阳光吻过。
暮色漫上码头时，胡商们开始往船上搬混麦种。他们用西域的毛毡裹着麦捆，用江南的麻绳系紧，首领还在每捆麦上插了支骆驼刺与稻穗缠成的花。“要把这些种子带回安息，”他望着渐暗的天色，“让那里的土地也知道，远方的风里，有和我们一样盼着丰收的人。”
货船启航时，胡商们唱起了家乡的歌谣，调子虽与中原迥异，节奏却和亲卫们的船歌奇妙地相合。灵月站在竹棚顶挥手，看见小雁领着雏雁跟着船飞，雏雁的翅膀上沾着麦糠与香料粉，在暮色里划出金红相间的弧线。
沈念卿把胡商送的鹰嘴豆嵌进《同源记》的锁扣旁，与之前的麦粒、稻粒排成圈。月光透过竹缝照在书页上，所有的种子影子都融成一团，像颗的果实。“原来这书不是记完了，是刚开始记，”她轻声道，“土地的故事，从来不止南北。”
夜风带着码头的喧嚣远去时，竹棚里的灯火还亮着。新埋下的椰枣核己冒出嫩芽，叶尖顶着的露珠里，映着西域的沙丘、漠北的草原、江南的水乡，像被揉进同一颗星子里的画。远处传来胡商们的歌声，混着运河的水声，往更辽阔的天地漫去——原来所有的路，最终都通向同一片生长希望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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