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风裹着垃圾桶的馊味，刮在林默脸上像小刀子。他盯着那个墨绿色的公用电话亭，玻璃上布满划痕，其中一道斜着划过听筒的位置，形状和谢衍手套破洞的边缘惊人地相似。
“监控就拍到这个？”他侧身避开随风飘来的塑料袋，袋子擦过脚踝时，带来一阵黏腻的触感——和戏台暗门通道里的霉味是同一种。洁癖让他下意识地抬脚蹭了蹭裤腿，却在裤脚发现一小块暗红的渍痕，像干涸的血迹。
警员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模糊得像打了马赛克。穿鸭舌帽的人影站在电话亭里，肩膀的倾斜角度和谢衍吻合，尤其是握听筒的右手，食指微微——那是长期提线木偶留下的习惯，连谢衍自己都没察觉。
“放大手腕。”林默的声音被风吹得散碎。画面被拉到极致，像素块像拼图一样散开，又勉强聚拢。那人手腕上戴着块表，表盘是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有个小小的凸起——是木偶的头，拐杖形状的表带在风中晃了一下，和谢衍房间里那张照片里的表，分毫不差。
“谢衍的表，”林默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他生母留给他的那只。”小时候师傅送他的木偶也总戴着块小表，说是“时间会看着你做事”，后来那木偶在火灾里烧得只剩半块表壳，现在还放在他抽屉最深处。
电话亭旁的老槐树影婆娑，树疤的形状像个歪着头的木偶。林默走到树下，脚边的泥土里嵌着个烟蒂，过滤嘴上有淡淡的齿痕——谢衍抽烟时总爱用门牙咬过滤嘴，这点在审讯记录里写过。烟蒂的牌子和老艺人抽的一样，都是“红塔山”，但这根只抽了三分之一就掐了，像是被突然打断。
“三个电话，都是17秒。”警员在旁边翻着记录，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第一个打在14:07，第二个15:07，第三个16:07，一分不差。”
17秒能说什么？林默摸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个空号，掐着秒表数到17就挂。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倒计时，每一声都敲在神经上。他想起老艺人书房的座钟，报时声总比标准时间慢两秒，谢衍说过“养父故意调慢的，说这样能多赚点时间”。
“查老艺人的日程本，”林默突然转身，后衣领蹭到槐树叶，掉了片叶子进脖子里，痒得他猛缩了下——这动作和谢衍被问到母亲时的反应一模一样，“看看案发前一天的14点到16点，他在干什么。”
回到剧场时，戏班的人正围着班主议论。见林默进来，声音像被掐断的磁带戛然而止。班主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个搪瓷缸，缸沿磕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黑铁——和老艺人常用的那个缸子是一对，当年谢母亲手给他们买的。
“老艺人的日程本在哪？”林默的目光扫过人群，小师妹的眼神躲闪，手指绞着衣角，那衣角上沾着的金箔还没掉干净，是何仙姑戏服上的。
班主把搪瓷缸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个圈。“在书房抽屉里，锁着的，钥匙……钥匙老艺人随身带着。”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瞟向墙角的铁拐李木偶，那木偶的拐杖不知何时断了一截，断口处有新的木茬。
林默没说话，径首走向书房。门锁是老式的铜锁，钥匙孔里卡着点木屑——和铁拐李木偶断口处的木茬材质相同。他想起谢衍房间里的那把热熔胶枪，枪口残留的胶渍和锁孔里的木屑粘在一起，形成了层硬壳。
“找开锁匠。”他退到门口，看着警员撬锁。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里，他注意到门楣上有个不起眼的钉子，上面缠着圈细钢丝，线头有被拽过的痕迹——和后台横梁上的钢丝是同一种。
锁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药味涌出来，盖过了松节油的味道。林默捂住口鼻，指尖在门板上留下个浅印——洁癖让他无法忍受这种混合着腐朽的气味，但他的目光立刻被书桌上的日程本吸引了。
日程本的封皮是棕色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翻开的那页正好是案发前一天，用红笔写着“17:00 取药”。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手抖着写的——和老艺人校准挂钟时的手抖幅度一致，林默突然想起化验科说药被换过的事。
“老艺人有什么慢性病？”他抬头问跟进来的护士，那护士的白大褂上沾着点荧光颜料，和滑轮上的一模一样。
护士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心脏不太好，三年前查出的，每天必须吃‘心律平’，一点都不能耽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但案发前一天，他跟我说药没了，让谢衍去买。谢衍买回来的药，老艺人吃了总说头晕。”
林默的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药瓶上，瓶盖没拧紧，露出里面的白色药片。他用镊子夹出一片，放在指尖捻了捻——比正常的“心律平”轻了一半，断面处有细小的颗粒，像淀粉的质感。
“谢衍买的药？”他想起谢母的病历，最后一页写着“死因：心脏衰竭，延误治疗”，旁边粘着张缴费单，金额和老艺人保险柜里少的钱数相同。
护士点头，眼睛瞟向窗外。“谢衍说药店搞活动，买二送一，还多买了瓶维生素。”她的声音突然发颤，“但我刚才去药房查了，那天根本没有活动，而且……而且谢衍母亲生前也吃这个药，剂量和老艺人的一模一样。”
林默的指关节捏得发白。他翻开日程本的前几页，在三年前的某一页发现了张夹着的缴费单，是谢母的住院费，金额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不予支付”——字迹是老艺人的，笔锋凌厉，和他教谢衍写字时的温和截然不同。
这时，警员拿着份报告跑进来，脸色比纸还白。“林队，查到了！谢衍的亲子鉴定报告显示，他和老艺人没有血缘关系，而且……而且他的血型是AB型，老艺人是O型，谢母是AB型。”
没有血缘关系？林默突然想起谢衍社交媒体上那句“祝父亲生日快乐”，老艺人的生日明明在下个月，而谢母的忌日就是昨天——谢衍用“父亲”这个词，到底是嘲讽，还是另有隐情？
他的目光回到药瓶上，突然发现瓶底粘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用铅笔写着个日期——三年前的今天，谢母去世的日子。标签的角落有个小小的木偶图案，是谢衍的笔迹，和他手套内侧的标签风格一致。
窗外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林默走到窗边，看见谢衍的律师正和警员争执，律师的公文包上有个新鲜的划痕，形状和谢衍手套的破洞完全吻合。而律师手里拿着的文件袋上，印着个熟悉的logo——是那家卖荧光颜料的美术用品店。
17秒的通话，17:00取药，AB型血，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子鉴定……这些线索像提线木偶的线，缠绕在一起，勒得人喘不过气。林默突然想起谢衍说过的话：“时间是最公平的裁缝。”
那谢衍想用这17秒的时间，裁剪掉什么？
他低头看向书桌下的地毯，在羊毛纤维里发现了根灰白色的头发——是老艺人的，但头发上缠着根更细的黑色头发，发梢有烫过的痕迹，和谢母照片里的发型一致。
这两根缠绕在一起的头发，像两个纠缠了一辈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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