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木门轴发出“吱呀”声，像老艺人临终前的喘息。林默推开门，灰尘在阳光里翻涌，落在泛黄的卷宗上——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木偶戏版权纠纷案 2014”，字迹被水洇过，晕成一片灰黑色，和谢母病历本上的泪痕形状相同。
他戴上手套，指尖刚碰到卷宗，突然缩回手。洁癖让他盯着指缝里的灰尘皱眉，但目光立刻被封皮内侧的印章吸引——“败诉方：谢兰”。谢兰是谢衍母亲的名字，那个在戏谱扉页签下“兰”字的女人。
卷宗里的起诉状被虫蛀了边角，黑色的字迹残缺不全，但“盗用”“抄袭”“侵犯著作权”几个词像钉子一样扎眼。林默翻到证据页，谢母设计的铁拐李木偶图纸上，用红笔标着个箭头——指向木偶背后的暗袋，“可藏香灰，表演时散出如烟效果”，这个细节和老艺人常用的铁拐李木偶完全一致。
“当年可热闹了。”档案员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出闷响，他弯腰时，领口露出块玉佩，雕的是个提线木偶，和谢衍钥匙扣上的同款，“谢寡妇带着个三岁的娃，在法院门口跪了三天，说老艺人偷了她的心血。”
谢寡妇。林默想起谢衍手机里存的照片，年轻的谢母抱着婴儿，背景是法院的台阶，她的膝盖处沾着泥，怀里的婴儿正抓着个小木偶——木偶的脸被画成了老艺人的模样，嘴角被红笔涂成了血红色。
“老艺人怎么赢的？”林默的指尖划过判决书上的“证据不足”西个字，墨迹深处有划痕，像是用指甲抠过，“谢母不是有设计图吗？”
档案员往茶杯里啐了口茶叶，褐色的茶渍在杯底晕开，像幅扭曲的人脸。“老艺人找了个假证人，说谢寡妇的设计是从他师父那儿偷的。那证人是个杂役，后来拿了钱就跑了，现在还没找到。”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老艺人还放话，谁敢帮谢寡妇说话，就砸了谁的戏班。”
砸戏班。林默想起班主办公室里那把断了弦的三弦琴，琴身有处凹陷，像是被重物砸过。班主说那是“不小心摔的”，但凹陷处的木屑里，卡着块红色的漆皮——和谢母设计的木偶戏服颜色相同。
卷宗的最后一页，夹着张被剪下来的报纸。标题是“木偶戏革新者谢兰女士作品赏析”，配的照片里，谢母站在戏台中央，手里举着铁拐李木偶，笑容里的梨涡和谢衍一模一样。报纸的边缘有个牙印，像是被人咬着撕开的，齿痕的间距和老艺人的假牙模型完全吻合。
“谢母胜诉了？”林默指着判决书末尾的“原告胜诉”印章，红色的印泥己经发黑，但“赔偿金额：0元”几个字格外刺眼。
“赢了官司，输了命。”档案员的拐杖又敲了敲地，“老艺人到处说她是小偷，没人敢请她表演。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那堆设计图哭，哭到眼睛都瞎了一只。”他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副断了腿的老花镜，镜片上的裂痕和红脸木偶眼眶的裂痕弧度相同，“这是她当年落下的，总说看不清楚线，怕缠错了。”
看不清楚线。林默想起谢衍手套上的破洞，位置正好在拿捏提线的指腹处。小师妹说他“总戴着手套，说怕手汗弄脏了线”，现在才明白，那是在模仿他母亲——那个怕看不清线而戴老花镜的女人。
他走出档案室时，走廊的公告栏上贴着张泛黄的戏班海报，《八仙过海》的主演写着“谢兰”，名字被人用墨汁涂掉了，露出下面覆盖的“老艺人”三个字。墨汁的边缘渗进纸里，形成个模糊的木偶轮廓，和谢母设计图上的铁拐李如出一辙。
“林队！”警员的声音带着喘息，手里举着个证物袋，里面是块硬盘，“谢衍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破解了！”
审讯室的电脑屏幕亮起，音频波形像条扭曲的蛇。老艺人的声音从音箱里炸出来，带着酒气的唾沫星子仿佛要喷到脸上：“那个女人的种也配学木偶戏？她妈就是个小偷，他也一样！等我死了，戏班的一针一线都别想落到他手里！”
录音时间显示是案发前一天晚上7点17分，和那三个匿名电话的时长完全一致。林默突然想起老艺人书房的电话，听筒上沾着的酒渍还没干，旁边的日历上，案发当天的日期被红笔圈住，写着“清门户”三个字。
“清门户？”林默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节奏，和挂钟的秒针重合，“他想对谢衍做什么？”
警员递过份通话记录，老艺人案发前一天还打给了个陌生号码，通话时长47秒。“查到了，是个开锁匠，说老艺人让他第二天去撬谢衍房间的锁，说是‘拿点东西’。”
拿东西。林默想起谢衍房间里那个上锁的木箱，里面藏着谢母的骨灰。箱锁上有被撬动的痕迹，旁边散落着几根灰白色的头发——是老艺人的，发根处还沾着木屑，和谢衍房间地板的材质相同。
他突然冲向戏班后台，铁拐李木偶还挂在架上，红绸裤的褶皱里卡着张纸条。展开一看，是谢衍的笔迹：“今晚，让你看看谁才配演铁拐李。”字迹的边缘被泪水晕开，在“铁拐李”三个字上洇出个洞，像只眼睛在盯着他。
后台的镜子蒙着层灰，映出林默身后的影子——突然多了个。他猛地回头，班主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布包，布角露出半截木偶头，是红脸的汉钟离，眼眶的裂痕里塞着张照片，是谢母和班主的合影，两人笑得像个孩子。
“这出戏，该收场了。”班主的声音发颤，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东西——是枚印章，刻着“谢兰作品”，印泥还是新鲜的红色，和老艺人脖子上的血线颜色相同。
林默的目光落在印章的侧面，刻着行小字：“1998年，与师兄共勉。”师兄，指的是班主。他突然想起戏谱第37页的那句“与师兄合作改编”，原来那个师兄，就是眼前这个攥着印章发抖的男人。
这时，法医的短信进来：“老艺人指甲缝里的荧光颜料，和班主袖口的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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