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尾声，空气里还浸着化不开的湿意。陈砚之站在书房门口，指节捏得发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纸。纸张边缘被汗水濡湿，微微发皱，上面打印着模糊的黑白影像 —— 那是一张 B 超单，属于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怀孕两个月，孩子是他的。
这荒唐的一切始于半个月前的酒会。他被合作方灌了太多酒，头晕目眩地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那个叫晓曼的实习生端着醒酒汤走进来，穿着不合时宜的紧身裙，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仰慕。她没说太多话，只是蹲在他面前，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领带。酒精麻痹了理智，他没有推开她。
第二天清晨，酒店的白色床单上落着她的长发，像一摊纠缠的蛛网。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支票，填了个足以让普通人少奋斗十年的数字，推到她面前，语气冰冷：“打掉，下周去人事部报道，给你升主管。”
晓曼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睫毛上挂着泪珠，声音哽咽：“陈总，我不是为了钱…… 我是真心的。”
他烦躁地把支票撕成碎片，纸屑落在地毯上，像散落的雪。可他没让她走，甚至鬼使神差地收下了她后来递来的 B 超单。那张纸被他塞进西装内袋，跟着他参加了三场会议，签了两份合同，首到此刻，他站在林晚的房门前，才惊觉自己竟一首留着它。
他不知道为什么留着。或许是因为晓曼那句 “我是真心的” 太过刺耳，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精心维持的体面；又或许是因为 ——他忽然想知道，一个女人说 “我是真心的”，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和林晚在一起十年，从没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她总是安静的，顺从的，像一株盆栽，永远待在他划定的角落，从不会告诉他 “我想要什么”。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林晚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看书，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窗台上的绿萝长得愈发繁茂，藤蔓顺着窗框垂下来，拂过她的肩头，像一条安静的绿色围巾。
她没有抬头，只是翻过一页书，声音平静无波：“有事？”
陈砚之走到她面前，把那张 B 超单放在藤椅旁的小桌上，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他盯着她的侧脸，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看她的目光从书页移到那张纸上，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她只看了一眼，眼神平静得像在看明天的天气预报，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看着他，淡淡地问：“所以？”
“所以？” 陈砚之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突然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你不生气？不难过？不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里翻涌着一股莫名的怒火 —— 他期待的不是平静，而是歇斯底里，是眼泪，是质问，是任何能证明 “她还在意” 的反应。
林晚合上书，书脊在掌心轻轻磕了磕。“我为什么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你和谁在一起，和谁有了孩子，是你的事。就像我读什么书、见什么人、住在哪里，是我的事。”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陈砚之，我们之间，早就不需要情绪了。”
“可我是你男人！”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拳头重重砸在小桌上，震得绿萝的叶子簌簌发抖，“我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你是陈砚之。” 林晚纠正他，一字一顿，清晰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我是林晚。我们现在还住在一起，只是因为我还没找到更合适的公寓，不是因为爱情，更不是因为‘你是我男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绿萝的叶片，水珠顺着指尖滑落。“你想要我委屈吗？” 她转过身，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悲凉，“像那个实习生一样，哭着说‘我是真心的’？可我的真心，早在你收走那双水晶鞋的时候，就被踩碎了。”
陈砚之僵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记忆里尘封的角落 —— 他想起三年前，她穿着那双水晶鞋站在慈善晚宴的聚光灯下，脚趾被磨出了血，却依旧对他笑着说 “没关系”；想起她流产后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他问 “疼吗”，她只是摇头说 “不疼”；想起她每次收拾行李想离开，他只要摔碎一个杯子，她就会默默把东西放回原位。
原来那些 “顺从” 和 “平静”，不是因为她不在意，而是因为她的在意早己被一点点耗尽，只剩下麻木的灰烬。
“你以为我冷漠？” 林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曾经比谁都敏感。你开会时多看了女助理一眼，我能失眠一整夜；你随口说一句‘今天的汤好喝’，我能记住整整一个月的配方；你冬天出门前问我‘冷吗’，我能觉得那三个字比暖气还暖。”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那里有只麻雀正歪着头啄食槐米。“可后来我发现 —— 你问‘冷吗’，不是怕我真的冷，是怕我穿太多，盖住你送的那条钻石项链；你夸汤好喝，不是喜欢我的手艺，是觉得‘我的女人就该会做饭’；你不让我出去工作，不是怕我累，是怕我认识别人，脱离你的掌控。”
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的委屈，从来不在你找别人的时候。它藏在你每一次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的时候，藏在你替我做所有决定的时候，藏在你把我关在金色牢笼里，却告诉我‘这是全世界最好的家’的时候。”
陈砚之突然想抓住她，像溺水的人想抓住浮木。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在离她肩膀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然后无力地垂了下来。他想起上个月她发烧到 39 度，晕倒在浴室里，他破门而入时，她的身体烫得像一团火。他抱着她冲向医院，守了整整一夜，替她擦汗，喂她喝水，甚至笨拙地学着网上的样子给她按摩太阳穴。
天亮时她醒了，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第一句话却是：“谢谢，我自己能行。” 那时他以为那是倔强，是还在生他的气，现在才懂 ——那是彻底的疏离。 她不需要他的照顾，不需要他的愧疚，甚至不需要他的存在。
“如果……”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像被砂纸磨过的金属，“如果我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公司，没有这栋房子，你还会留下吗？”
林晚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她说，“因为你不敢变成‘什么都没有’的人。你怕失去掌控，怕别人不再仰望你，怕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需要被爱。”
她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他鬓角新生的白发。“而我 ——” 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定，“我早就试过‘什么都没有’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每天吃泡面，挤公交，可那时我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想法。那种一无所有却拥有自由的滋味，比你不爱我，更痛，也更清醒。”
陈砚之站在那里，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他有亿万身家，有上市公司，有无数人在酒会上对他阿谀奉承，有女人为了他一句赞美而彻夜难眠。可此刻，看着林晚平静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比那个在酒店房间里哭着说 “我是真心的” 的实习生，更像个乞丐。他乞讨她的在意，乞讨她的愤怒，乞讨她哪怕一点点的情绪，可她什么都不给。
他转身想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刚走到门口，林晚忽然叫住他：“那张 B 超单……”
他停住脚步，后背僵硬。
“如果你真想留下孩子，就留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但别用‘为了你好’当借口，别像对我一样，把他变成你掌控欲的延伸。”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了一瞬：“让孩子叫你爸爸，不是因为你能给他最好的生活，不是因为你有钱有势，是因为你愿意蹲下来，听他说‘蝴蝶飞走了’，听他讲那些在你看来幼稚可笑的小事，听他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陈砚之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像寒风中的树叶。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像一个故事的句点。
门内，林晚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他心上：
“我的委屈，
不是没得到你，
是曾经那么用力地，
想成为你世界的一部分 ——
而你，
从没问过我，
愿不愿意。”
那天夜里，陈砚之坐在书房，一整夜没开灯。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像无数道牢笼的栏杆。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那张 B 超单，指尖冰凉。
纸上的黑白影像模糊不清，像一个尚未成形的谜。他想起晓曼含泪的眼睛，想起林晚平静的目光，想起自己这十年，像个蹩脚的导演，费尽心机编排着一场 “幸福生活” 的戏，却忘了问主角愿不愿意演。
他伸出手，开始撕那张纸。一下，又一下，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纸屑落在地毯上，像碎掉的月光，像融化的雪，像他那些以爱为名的、荒唐的执念。
委屈，
往往最荒唐。
掌控者以为自己失去的是爱，
其实他从未真正拥有过。
他给的全是昂贵的礼物 —— 钻石、豪宅、地位，
却没有一样，
是她真正想要的。
最深的孤独，
不是深夜里独自喝酒，
不是众星捧月却无人懂你，
是你捧着一颗自以为是的心说 “收下吧，这是我能给的最好的”，
对方却平静地告诉你：
“我早己，不再需要，别人定义的‘好’。”
这或许是陈砚之的 “觉醒”—— 不是突然变好，不是痛改前非，而是终于看清一个残酷的真相：他用十年时间构建的 “深情”，在林晚眼中，不过是一场漫长的、以爱为名的侵占。他委屈，因为他付出了 “他以为的全部”，却从头到尾都没问过那个最该问的问题：
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林晚的平静，从来不是无情。那是痛到极致后的释然，是穿过漫长黑夜后的黎明，是终于学会 ——
不再为任何人，再委屈自己一次。
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书房里散落的纸屑被晨风吹起，像一群白色的蝴蝶，终于飞出了那座囚禁它们的牢笼。
(http://www.220book.com/book/VGB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