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卤滩的风,带着盐粒的粗粝和亡魂的呜咽,刮过塌陷坑边缘,卷起灰白色的尘烟。那幽深的洞口,如同大地张开的、毒气氤氲的伤口,无声地吞噬了刀疤老卒的身影,也吞噬了队伍里最后一丝侥幸的轻松。
陈镇依旧跪在坑边,魁梧的身躯绷得像块石头。砸在盐壳上的拳头己经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渍混着灰白的盐晶,凝结在龟裂的缝隙里,像某种不祥的祭品。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起伏,压抑的喘息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硫磺恶臭和无法宣泄的悲愤。他身后,另外两名劫后余生的老卒脸色发青,靠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后怕,看向那塌陷坑的目光如同看着地狱的入口。
沈砚站在稍远处,青布长衫被风吹得紧贴在清瘦的身躯上。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舆图残卷,枯瘦的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远离塌陷坑、位于盐泽深处一片毫不起眼的褶皱地带。
那里,舆图上没有任何特殊标记,只有几道代表地形的、极其浅淡的弧线。
“此地。”沈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的呜咽和压抑的悲愤,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金属质地的冷硬。他抬手指向盐泽深处,那片地貌如同凝固波浪般的区域。“盐壳厚实,色泽均匀,无任何植被残迹,地表无水痕渗透迹象,更无半具骸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区域,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其下…当为实土。结构致密,承重力强。或有浅层盐卤,但无空腔塌陷之虞。”
实土!
承重力强!
无空腔!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锚点,瞬间刺破了弥漫在队伍上空的恐惧阴云!
萧琰站在沈砚身侧,右臂悬吊在胸前,沉重的青砖如同无形的枷锁。塌陷坑喷涌毒气、吞噬老疤的惨烈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此刻,沈砚冷静到冷酷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头,强行压下了他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悲怆。
几乎是本能地,大脑深处那混乱而庞大的信息洪流再次被激活!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指引,而是伴随着沈砚的观察结论,变得无比精准、无比狂暴!
“地质结构…沉积层序…压实程度…孔隙度分析…”
“应力分布…荷载计算…安全系数…”
“地表特征…龟裂形态…盐晶析出模式…与地下结构关联…”
无数冰冷精确的工程地质术语、复杂的力学模型、地表形态与地下结构的关联图谱,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冲击着萧琰的神经!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穿刺搅动!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再次崩裂出血,强行压下翻腾的恶心和眩晕!他强迫自己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如同最贪婪的探针,死死钉在沈砚所指的那片“褶皱地带”!
盐壳!厚实!均匀!
无植被!无水痕!无骸骨!
这些表象,如同密码,在脑中疯狂涌动的知识洪流中迅速解码、印证!
无植被——意味着地下无浅层水源渗出(否则会有耐盐植物),减少了溶蚀空腔的可能。
无水痕——地表无渗透迹象,进一步排除浅层潜水活跃区。
无骸骨——生物本能避开极度危险地带,侧面印证地质相对稳定!
厚实均匀的盐壳——可能是深层卤水长期稳定蒸发析出、覆盖在致密沉积层上的结果,而非浅层脆弱空腔的薄壳!
“分析正确…”萧琰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剧痛和强行集中精神而微微颤抖,“风险…最低。”
“最低?”陈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悲愤和质疑,“军师!殿下!老疤刚死在下面!这片鬼地方到处都是坑!哪里还有最低?!”他指着那片死寂的褶皱地带,“那里连根草都没有!谁知道下面是不是藏着更大的坑,等着把咱们全埋了?!”
“陈镇!”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锥刺破喧嚣,“舆图所指,矿脉核心在深处。此地,是唯一可立足的基石!是挖下去,还是看着殿下和我们所有人在这盐壳上渴死、饿死,被毒气熏死?!”
陈镇被沈砚的气势所慑,张了张嘴,看着萧琰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沈砚斗笠下那双深不见底、闪烁着智慧与决绝光芒的眼睛,再看看身后两名同样疲惫、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期盼望着他的老兄弟……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头,那只血肉模糊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挖…”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消的恨意,“那就挖!老子倒要看看,这鬼地方还能耍什么花样!”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拳头的剧痛,抄起旁边一把豁了口的腰刀,“都愣着干什么?拿家伙!去军师指的地方!给老子往死里挖!挖不出水来,老子把自己埋进去给老疤作伴!”
悲愤化作了近乎自毁的力量。陈镇和两名老卒,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厉,再次扑向那片被沈砚选定的、死寂的褶皱地带。这一次,他们不再鲁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用生命去丈量的小心翼翼。
刀劈开坚硬的盐壳表层。木棍撬动。双手挖掘。
尘土和盐粉飞扬。汗水混着盐粒,从他们沾满泥污的脸上淌下。
每一次下铲,都带着对脚下未知的恐惧和对同伴逝去的悲怆。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萧琰和沈砚站在一旁,紧盯着挖掘的进展。沈砚的手指依旧停留在舆图那个不起眼的褶皱标记上,眼神锐利如鹰。萧琰则强忍着脑中知识洪流冲击带来的剧痛,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挖掘点下方的土层反馈上。
“沙质…夹杂少量砾石…结构紧密…”
“湿度…轻微增加…无空洞回声…”
“深度…三米…接近浅水层临界…”
信息碎片如同精密的仪表盘,在他脑中飞速跳动。
突然!
“噗嗤!”
负责挖掘最深处的一名老卒手中的木棍猛地往下一沉!一股清凉的、带着微弱土腥味的水流,从棍尖戳开的泥土缝隙中,汩汩地涌了出来!
“水!是水!”那老卒先是一惊,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哭腔的狂喜!他不敢置信地用手捧起一捧浑浊的泥水,那清凉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是水!不是毒气!是水啊!陈头儿!”另一名老卒也激动地喊起来。
陈镇扑到坑边,看着坑底不断渗出、汇聚成一小滩浑浊水洼的液体,又用手沾了点放进嘴里尝了尝——微咸,带着土腥,但绝无那刺鼻的硫磺恶臭!
是水!真正的地下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后怕和巨大解脱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陈镇心中那堵由悲愤和绝望筑起的高墙!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萧琰和沈砚,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通红,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成功了!
没有塌陷!没有毒气!
沈砚的判断,精准如刀!
萧琰的认可,如同定海神针!
沈砚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斗笠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但转瞬即逝。他转向萧琰,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殿下,水己出。当务之急,固井取水,清理营地,积蓄力量。雨季将至,瘴疠谷的水源,己非遥不可及的目标,而是…悬顶之剑!”
萧琰的目光从坑底那汪浑浊却象征着生机的泥水移开,越过欢呼的老卒,越过疲惫却眼神发亮的陈镇,投向盐泽东南方那片被浓重灰雾笼罩的黑色山峦——瘴疠谷的方向。
盐矿的基石己经钉下。
第一滴真正的水源己经涌出。
而下一个目标,那蕴藏着生命之源却吞噬一切的绝地,正如同潜伏的巨兽,在灰雾中,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带着盐粒苦涩的嘴唇,嘶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绝:
“固井。”
“备刃。”
“瘴疠谷…该去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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