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着雪沫子，打在七王府斑驳的朱漆门楼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林风挑着半筐炭块站在街角，粗布棉袄的领口沾着灰，脸上抹了几道黑泥，活脱脱一个送炭的杂役。他眼角的余光却越过结冰的护城河，死死盯着西厢房的窗棂 —— 那里刚闪过一抹素色衣角，是沈清辞在晾晒药草。
三天前接到密令时，他正在城外的竹林练剑。“盯紧七王府那个哑女，” 传信的黑衣人声音压得极低，“若她有异动，或是…… 活不成了，立刻回报。”
当时林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沈清辞，这个名字像根细针，扎在他记忆深处。三年前沈家大火那晚，他奉师父之命去抢救医典，曾在火场外瞥见个瘦小的身影，眉角有道醒目的疤，正被禁军按在地上。
炭筐的绳子勒得肩膀生疼。林风换了个姿势，目光扫过墙根蜷缩的乞丐 —— 那是柳氏的心腹，己经在那儿蹲了两天，怀里揣着的油纸包鼓鼓囊囊，隐约露出半截针管。
西厢房的门开了。
沈清辞端着药碗出来，春桃跟在后面，正踮脚往墙头张望。林风的手下意识按在腰间 —— 那里藏着枚银针，针尾淬了麻药，是他的独门暗器。
“姑娘，秦先生说的炭火怎么还没来？” 春桃搓着冻红的手，鼻尖冻得通红，“再这么冷下去，药材都要冻坏了。”
沈清辞呵出一团白气，指了指墙角的炭盆，又做出添火的手势。她眉角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浅粉色，脸颊上的瘀青还没消，那是前日柳氏掌掴留下的印记。
林风的指尖在银针上着。他认得那种瘀青，是用了巧劲打的，看着吓人却不伤筋骨 —— 柳氏是想羞辱她，而非取她性命。可墙跟那个乞丐不一样，他靴底沾着的泥里混着硫磺，是制作的原料。
“哟，这不是沈姑娘吗？” 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
青黛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堵在院门口。食盒上的鎏金花纹在雪地里晃眼，里面飘出的甜香里，裹着丝若有若无的杏仁苦 —— 是牵机引的味道。
沈清辞的脚步顿了顿。她将药碗递给春桃，自己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平静地看着青黛。
“我们侧妃娘娘赏的燕窝，” 青黛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盖子 “啪” 地弹开，“快趁热喝了吧，补补身子，省得哪天突然没了力气伺候王爷。”
春桃吓得脸色发白，想接过食盒又不敢。“侧妃娘娘…… 有心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指尖碰了下食盒边缘，立刻缩回手，“好烫！”
沈清辞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燕窝慢慢吹凉。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那不是可能藏着剧毒的补品，而是寻常吃食。林风的手在腰间握得更紧了，只要她的唇碰到汤匙，他就立刻掷出银针射向青黛的手腕。
就在汤匙即将碰到唇瓣时，沈清辞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弯着腰，咳得浑身发抖，眼泪顺着嘴角淌下来，滴在青灰色的衣襟上。春桃慌忙递过帕子，却被她按住手 —— 她的指尖在春桃手背上飞快地写了个 “毒” 字。
“真是个丧门星！” 青黛嫌恶地后退一步，“连娘娘的赏赐都敢吐，我看你是活腻了！” 她抬脚踹向石桌，燕窝碗 “哐当” 摔在地上，碎瓷片溅起的瞬间，她狠狠推了沈清辞一把。
沈清辞猝不及防，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台阶上。
“姑娘！” 春桃的哭喊声刺破寒风。
林风的手己经抽出银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看到沈清辞额角渗出的血珠，顺着鬓角滚进衣领，像极了三年前那场大火里溅落的火星。墙根的乞丐己经站起来，手悄悄摸向怀里的油纸包。
沈清辞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她没有去捂伤口，反而死死盯着青黛的脚踝 —— 那里的裙摆沾着片干枯的紫苏叶，是西厢房独有的药草。林风的动作顿住了，他忽然明白，这一摔是故意的，为的就是看清青黛身上的破绽。
“你还敢瞪我？” 青黛被她看得发毛，扬手就要打下去。
“住手！” 秦默的声音从回廊传来。他穿着件墨色斗篷，手里拿着本账册，“王爷让查的药材账目，青黛姑娘要一起看看吗？”
青黛的手僵在半空。她知道秦默是萧烬渊的心腹，最是精明，若是被他查出燕窝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不了，” 她讪讪地收回手，“我还要回禀侧妃娘娘，先走了。”
丫鬟们慌忙跟上去，裙角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杂乱的声响。
秦默走到沈清辞面前，目光落在她流血的额角：“沈姑娘没事吧？”
沈清辞摇了摇头，挣扎着站起来。她指了指地上的燕窝残渣，又做出闻味的手势，最后指向青黛离开的方向。
秦默的眉头微蹙，俯身捻起块碎瓷片，指尖沾着的燕窝黏糊糊的。“我会禀报王爷。” 他声音低沉，“你先处理伤口。”
林风看着秦默扶沈清辞回房的背影，手慢慢松开了银针。阳光照在针尾的暗器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 他刚才差点出手，不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更是因为看到沈清辞倒在地上时，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墙根的乞丐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林风注意到他往柳氏的院子走去，手里的油纸包瘪了些，显然是把里面的东西处理掉了。
暮色降临时，西厢房的灯亮了。
林风还在街角的茶馆坐着，面前的粗瓷碗里，茶水己经凉透。他看着春桃提着空药碗从王府侧门出来，往太医院的方向走，脚步匆匆，像是有急事。
没过多久，春桃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两人刚进西厢房，柳氏的院子就亮起了灯笼，隐约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 看来青黛回去挨了骂。
月上中天时，林风准备离开。路过王府后墙的狗洞，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他屏住呼吸，看见沈清辞正蹲在墙根，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字。
“…… 柳氏的药里有麝香，” 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李大夫说，长期用会不孕的……”
沈清辞的树枝顿了顿，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林风的心猛地一跳。麝香？柳氏自己用的药里加麝香？这不合常理，除非…… 她根本不想为萧烬渊生儿育女。
他悄然后退，脚步轻得像猫。炭筐还在街角，只是里面的炭块少了一半 —— 那是他故意留下的，放在了西厢房的窗台下，用雪埋着，上面插了根紫苏枝做记号。
回到住处时，窗外的雪又下大了。林风坐在桌前，研墨的手微微发颤。他该怎么写密信？说柳氏想害哑女却没成功？说哑女不仅没死，还发现了麝香的秘密？
还是…… 什么都不说？
指尖沾着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林风看着那团墨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沈太医把《奇蛊录》塞给他时说的话：“医者仁心，无关立场。”
他吹熄烛火，将写了一半的密信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纸团，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极了西厢房窗棂上融化的冰水滴落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林风又挑着炭筐站在了街角。
西厢房的窗台上，放着个空药碗，碗沿沾着点药渣 —— 是解麝香的甘草水。春桃正在扫雪，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起来心情不错。
墙根的乞丐换成了个卖花的婆子，篮子里的红梅开得正艳，花瓣上却沾着与季节不符的苍耳子 —— 那是柳氏新派来的眼线。
林风的手按在腰间的银针上，目光落在西厢房的门帘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守在这里，或许是想看看，这个眉角带疤的哑女，究竟能在这波谲云诡的王府里，走到哪一步。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王府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沈清辞端着新熬的药汤出来，药香里混着淡淡的紫苏味，在寒风里弥漫开来。她抬头望向街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林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炭筐，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像最初接到命令时那样，冷静地看着她 “活不成了”。这个在泥沼里挣扎却始终挺首脊梁的哑女，己经像那支淬了麻药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心里。
而墙根的卖花婆子，正悄悄举起篮子，对着柳氏的院子晃了晃 —— 那是信号，告诉里面的人，哑女还活着，而且…… 似乎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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