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水声很轻，像有人在偷偷哭。
晓霜是被冻醒的。地下室的窗户没关严，冷风顺着铁栏杆钻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睁开眼，看见妈妈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盆，手里正搓着什么。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妈妈的头发散着，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在轻轻发抖。盆里的水泛着泡沫，隐约能看见一抹白色——是妈妈的内衣。
晓霜屏住了呼吸。她看见妈妈把内衣从水里捞出来，白色的棉布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没洗干净的血。妈妈用一块肥皂用力地搓着，泡沫沾满了她的手，可那污渍却像长在了布上，怎么也搓不掉。
“为什么……”妈妈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为什么洗不掉……”
她把内衣放进水里，泡沫浮上来，沾了她满脸。晓霜看见她抬手抹了把脸，却把更多的泡沫蹭到了脸上，像个小丑。
晓霜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可妈妈压抑的哭声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一声又一声，像小刀子在割她的心。她想起白天在服装厂看到的画面，想起妈妈反穿的衬衫，想起药盒上那些看不懂的英文——原来妈妈说的“涨工资”，是这么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晓霜听见妈妈把内衣晾在绳子上，金属衣架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然后，妈妈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晓霜，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头发，指尖冰凉，“等妈妈攒够了钱，就带你走，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晓霜的眼泪悄悄流了出来，浸湿了枕头。她想告诉妈妈，她不要去别的地方，她只要妈妈好好的。可她不敢说，怕妈妈知道她醒着，会更难过。
等妈妈的呼吸变得均匀，晓霜悄悄爬下了床。地上的水泥地冰凉刺骨，她赤着脚走到窗边，那里放着个破花盆——是妈妈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里面种着棵半死不活的仙人掌。
她想起那天晚上，妈妈抱着她跪在林家别墅的雨里，把她的断指和那枚婚戒埋进了紫藤花盆。后来她们被赶出林家，妈妈什么都没带，却把这两样东西挖出来带走了。昨天她整理东西时，看见妈妈把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晓霜蹲下来，用手指扒开花盆里的土。泥土很湿，带着股腐烂的气味，是妈妈昨天浇过水的。她的手指触到一个硬东西，心里猛地一跳——是那枚婚戒。
她把戒指小心翼翼地抠出来，放在手心里。月光照在戒指上，铂金的戒圈泛着冷光，上面刻着的“宁”字还很清晰，只是沾了些湿泥。晓霜用袖子擦了擦，戒指立刻亮了起来，刺得她眼睛疼。
她继续往深处挖。手指突然触到一片软软的东西，带着黏糊糊的触感。晓霜心里一紧，赶紧把那东西抠出来——是她的断指。
己经腐烂了。原本粉白色的指骨变得发黑，指甲盖脱落了一半，沾着湿泥和几根细小的根须，是仙人掌长出来的须根。晓霜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赶紧把断指扔回土里，像扔一块烫手的烙铁。
原来妈妈一首把它们带在身边。
晓霜把戒指放回土里，用手把土盖好，像妈妈那天晚上做的一样。她拍了拍土，又把仙人掌扶正，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到床上时，她的手指还在抖。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墙上挂着的芭蕾舞鞋上，鞋面上的霉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晓霜突然觉得那鞋子很可怕，像个张着嘴的怪兽，要把她和妈妈都吞下去。
她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跳舞了，再也不要提芭蕾舞了。
从那天起，晓霜真的再也没提过芭蕾。她把舞蹈服叠得整整齐齐，压在箱子最底下，上面堆满了课本和练习册。妈妈后来又提起过“等病好了去学芭蕾”，她只是摇摇头，说“我想好好学习”。
妈妈的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却没再坚持。
地下室的窗台上，那盆仙人掌还在半死不活地长着。晓霜每天给它浇水，看着它的根须一点点蔓延，缠绕住那枚婚戒和腐烂的断指。她知道，有些东西埋在土里，会烂掉，会消失，可有些东西，会像根须一样，越长越深，缠得人喘不过气。
就像妈妈眼里的伤，就像她心里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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