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霜的指尖在月考卷的右上角顿住了。
暗红色的指印像朵开败的花，晕在“97分”的红色数字旁边。纸页被血渍浸得发脆，指尖一碰就簌簌掉渣。她认得这个指印——妈妈右手食指第二关节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是去年切菜时不小心划的，此刻那道疤痕的轮廓清晰地印在卷面上，带着刺目的温度。
“妈妈……”晓霜把试卷按在胸口，布料下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想起昨天晚上，妈妈给她整理书包时，右手一首攥着纱布，指缝间渗出的血把纱布染成了深褐色。当时她问“妈妈疼吗”，妈妈笑着说“没事，针扎了下”。
可这道指印边缘的裂口那么深，绝不是针扎能弄出来的。
晓霜抓起书包就往门外跑。地下室的门轴锈得厉害，“吱呀”一声扯开时，带起的灰尘迷了她的眼。她抬手一抹，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左手小指空荡荡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服装厂的方向飘来机油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在巷子里弥漫成一股浑浊的气息。晓霜光着脚踩在积水里，帆布鞋早就湿透了，冰凉的泥水顺着鞋口往里灌。她跑得太急，在拐角处撞到了卖豆腐脑的张叔的三轮车，车斗里的铁碗“哐当”撞在一起，洒出的豆腐脑溅了她一裤腿。
“慢点跑，丫头！”张叔在身后喊。
晓霜没回头。她看见服装厂的铁皮厂房了，灰色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铁板，像块烂疮。车间的窗户蒙着层厚厚的灰，她踮起脚往里看，缝纫机的“哒哒”声从里面传出来，震得玻璃都在颤。
妈妈就在最靠窗的位置。
晓霜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见妈妈低着头踩缝纫机，右手缠着的纱布比昨天更厚了，袖口沾着块深色的污渍，像是血。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王主管，正站在妈妈身后，一只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进了妈妈的衬衫领口。
“妈妈！”晓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见妈妈猛地抬起头，肩膀剧烈地颤抖，像是在挣扎。王主管的脸凑得很近，嘴角挂着油腻的笑，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妈妈的手腕，把她往旁边的布料堆里按。
布料堆像座小山，堆着刚裁好的牛仔裤料，靛蓝色的布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妈妈的后背撞上布料堆时，发出“噗”的闷响，整个人被埋进了布山里。王主管的肚子压在妈妈身上，像块沉重的石头。
“放开我！”晓霜终于喊出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她拼命捶打着窗户，玻璃上的灰被她拍得簌簌往下掉，“你放开我妈妈！”
车间里的人好像听见了动静，有人抬头往窗外看。王主管也愣了一下，可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按住妈妈的肩膀。就在这时，妈妈突然抬起手，指甲狠狠抓在王主管的脸上——三道鲜红的血痕立刻冒了出来，像三条扭曲的蛇。
“妈的！”王主管疼得骂了句脏话，抬手就往妈妈脸上扇去。
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晓霜吓得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时，看见妈妈从布料堆里挣扎着坐起来，嘴角破了，渗着血。王主管捂着流血的脸，指着妈妈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路过门口时还踹翻了旁边的线轴，五颜六色的线滚得满地都是。
妈妈背对着窗户，肩膀一抽一抽的。她抬手抹了把脸，沾了满手的血和灰尘。
晓霜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就往回跑。眼泪混着雨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她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只知道妈妈一定很疼，比她断指的时候还疼。
地下室的门是掩着的。晓霜推开门，看见妈妈坐在床边，正对着镜子系衬衫扣子。她的动作很笨拙，左手一首捂着右手，衬衫的后领被扯到了前面，露出一大片青紫的瘀伤——是刚才撞在布料堆上弄的。
“晓霜？你去哪了？”妈妈转过身，脸上带着笑，可那笑容像贴上去的纸，一撕就破。
晓霜没说话，只是盯着妈妈反穿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扣错了位置，第三颗扣在了第五个扣眼里，显得格外滑稽。妈妈锁骨处的血痕又裂开了，血珠顺着衬衫的纹路往下爬，像条红色的小虫。
“妈妈，你的脸……”晓霜的声音抖得厉害。
妈妈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手背上沾着的血蹭到了脸颊上：“哦，刚才搬布料不小心撞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崭新的药盒，递到晓霜面前，像献宝似的，“你看，妈妈涨工资了！给你买了新的退烧药，还是进口的呢。”
药盒上印着英文，晓霜不认识。可她认得妈妈手指上的伤——纱布己经被血浸透了，边缘处还沾着几根蓝色的线头，是布料堆上的。
“妈妈，我们不要这个钱好不好？”晓霜突然扑进妈妈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我们回乡下吧，去找外婆，我不看病了，我不怕疼……”
宁婉秋抱着女儿，身体猛地一僵。她抬手摸了摸晓霜的头，指尖的血蹭到了女儿的发梢上：“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妈妈没事，真的涨工资了。”她把药盒塞进晓霜手里，“快吃药，吃完病就好了，等你好了，妈妈带你去公园划船。”
“可是……”
“听话。”宁婉秋打断她的话，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妈妈给你煮面条吃，放两个鸡蛋。”
晓霜看着妈妈转身走向煤炉的背影，反穿的衬衫在昏暗的灯光下晃来晃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她握紧手里的药盒，突然觉得那盒子沉得像块石头——这哪里是药，分明是妈妈用血换来的。
那天晚上，晓霜躺在床上，听着妈妈在煤炉边咳嗽。咳嗽声很轻，像是怕吵醒她，可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她悄悄睁开眼，看见妈妈背对着她，正在用一块破布擦手上的血。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妈妈反穿的衬衫上，把那些青紫的瘀伤照得格外清楚。
晓霜突然捂住了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月考卷上的血指印在眼前晃来晃去，像个永远也醒不了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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