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的车间像个巨大的蒸笼。
三十台缝纫机并排摆在厂房里,“哒哒哒”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疼。墙角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混着布料的化纤味和汗味,熏得人头晕。宁婉秋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牛仔裤,裤脚要卷边,再缝上两颗铜纽扣。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左手的袖口挽着,露出手腕上的淤青——是昨天被王主管推搡时撞在机器上弄的。她不敢放下袖子,怕被人看见。
“宁姐,歇会儿吧,喝口水。”旁边的李大姐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壶身上印着“为人民服务”。李大姐在厂里干了五年,知道不少门道,昨天悄悄告诉她:“王胖子不是好东西,你离他远点。”
宁婉秋接过水壶,喝了一小口。水是凉的,带着股铁锈味,却让她稍微清醒了点。“不了,这批活儿得赶出来,不然扣工资。”她的目光落在缝纫机旁边的药盒上,盒子是空的,晓霜的退烧药今天就吃完了。
李大姐叹了口气,没再劝她。车间里的人都知道宁婉秋的难处——一个女人带着生病的孩子,住在地下室,每天最早来,最晚走,午饭就啃个干馒头。有人同情她,也有人背后说她傻,放着轻松的活儿不干,偏要在这里受气。
宁婉秋也想过走。可她找了半个月工作,只有这里愿意要她。超市嫌她没经验,餐馆嫌她带着孩子,只有这家服装厂的老板说:“只要你肯干,就留下。”
“小宁啊,忙呢?”
油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婉秋的背瞬间僵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主管——王胖子,西十多岁,肚子大得像个皮球,说话时总爱往女人身上凑。
“王主管。”宁婉秋低下头,加快了手里的速度,缝纫机针扎进布料的声音更响了。
王胖子晃到她身边,手里端着个搪瓷杯,杯沿上沾着圈茶渍。他把杯子往宁婉秋面前一递:“刚泡的龙井,尝尝。”他的手指故意在她的手背蹭了一下,黏糊糊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
“谢谢主管,我不渴。”宁婉秋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手。
王胖子却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她身上。他身上的汗味混着烟味,像没晒干的拖把。“小宁啊,跟你说个事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不怀好意的笑,“车间最近赶工期,要加夜班,夜班工资是双倍的,还有额外补贴。”
宁婉秋的心跳漏了一拍。双倍工资……足够给晓霜买一个星期的药了,还能买两斤肉,给她补补身子。
“我……我可以加班。”她的声音有点抖。
王胖子笑了,露出黄黑的牙。他的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王胖子的手指带着汗腻的温度,像条黏滑的虫子钻进衣领。宁婉秋的脊背瞬间绷成了弦,缝纫机的“哒哒”声在耳边炸开,震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加班可不是光踩机子。”王胖子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劣质茶叶和烟油的酸腐气,“夜班清净,有些活儿……得在仓库里做。”
仓库?宁婉秋猛地想起昨天李大姐拽着她胳膊说的话:“王胖子总找借口叫女工去仓库盘点,进去的没一个好脸色出来。”她的手指攥紧了裤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有昨天被针扎出的小血点。
“主管,我只想踩机子。”她的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的铜丝。
王胖子的手突然用力,捏着她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扳。宁婉秋被迫仰起头,看见他领口露出的金链子,上面挂着个菩萨吊坠,沾着不明污渍。“傻妹子,”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黄黑的牙床闪着油光,“机子踩得再好,能当饭吃?能给你闺女买进口药?”
进口药三个字像针,精准扎进宁婉秋最软的地方。她想起晓霜发烧时发紫的嘴唇,想起诊所张医生摇头说“普通退烧药压不住了”,想起昨晚女儿在梦里喊“妈妈我冷”,声音细得像根线。
王胖子的手顺着后颈往下滑,指尖勾住衬衫领口的纽扣。“仓库里有空调,”他的声音黏糊糊的,“你陪我盘完货,额外再给你加五十块。够你闺女买只老母鸡补补了。”
缝纫机还在“哒哒”响,线轴转得飞快,把白花花的线绞成一团乱麻。宁婉秋盯着晓霜的空药盒,盒盖上印着的卡通小熊被她指甲抠得褪了色。她仿佛看见女儿抱着小熊玩偶缩在墙角,发梢还沾着地下室的霉斑。
“我……”她的喉咙像被堵住,气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王胖子以为她默认了,手往她胸前探去。就在这时,宁婉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肥腻的肉里。王胖子疼得“嘶”了一声,正要发作,却看见她眼里的光。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像暴雨前的天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仓库……”宁婉秋松开手,声音轻得像羽毛,“几点?”
王胖子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得意了。他拍了拍她的脸,掌心的汗蹭在她颧骨上:“懂事就好。晚上十点,我在仓库等你。”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路过门口时还故意撞了下宁婉秋的缝纫机,堆在旁边的牛仔裤“哗啦”塌了一半。
宁婉秋蹲下去捡裤子,手指触到冰凉的布料,突然想起十年前。那时林国栋刚创业,在城中村租了间小办公室,她每天给他送午饭。有天他也是这样从背后抱住她,手指在她颈后画圈,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婉秋,再熬阵子,等公司走上正轨,我就娶你。到时候给你买大房子,让你生个大胖小子。”
那时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发梢,连汗味都带着清爽。
“哒哒哒——”
缝纫机还在响,线穿过布料,留下细密的针脚。宁婉秋低下头,继续缝牛仔裤的卷边,只是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蓝色的布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却越擦越多,像永远也擦不完。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车间里的灯亮了起来,惨白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宁婉秋数着手里的裤子,一条,两条,三条……她想,多缝一条,就能离晓霜的药近一点。
至于仓库里的事,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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