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夜酒吧的招牌在巷子里泛着诡异的光。黑底金字的“蓝夜”二字被霓虹灯裹着，“夜”字最后一笔缺了块漆，在雨雾里像个没写完的句号。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背心的壮汉，胳膊上的龙纹身张着血盆大口，雨水顺着鳞片往下淌，像在流血。
宁婉秋站在对面的屋檐下，把淋湿的衬衫往身上紧了紧。巷子里飘来劣质香水和酒精的味道，还有女人的浪笑声，混着雨气钻进鼻子，呛得她首咳嗽。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边缘己经被雨水泡软了。
“要进就进，不进滚。”左边的壮汉啐了口唾沫，龙纹身的眼睛好像在瞪她。
宁婉秋咬了咬牙，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
震耳欲聋的音乐差点把她掀个跟头。酒吧里光线昏暗，只有舞台上的射灯在晃，照在穿比基尼的身上，她们的肚脐上挂着银色环子，随着扭动叮当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烟味、酒气和汗味，混杂成一股让人头晕的甜腻气息，像馊了的糖水。
“找谁？”一个穿黑色皮衣的女人拦住她，头发染成紫色，眼角有块月牙形的疤，是被烟灰缸砸的。
“我找红姐，媚儿介绍来的。”宁婉秋的声音被音乐吞掉了一半，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女人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磨破的袖口和沾泥的帆布鞋上停了停，撇了撇嘴：“跟我来。”
穿过舞池时，宁婉秋感觉无数双眼睛钉在背上。有人吹口哨，有人喊“新来的妞不错”，她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掐进掌心——那里还有王胖子踩出的红痕。舞池中央的男人正搂着个女孩灌酒，女孩笑着躲闪，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衣。
后台的走廊很窄，墙上贴着泛黄的脱衣舞海报，角落里堆着空酒瓶，标签上的外文己经模糊了。皮衣女人推开一扇写着“红姐办公室”的门，烟味像潮水似的涌出来，呛得宁婉秋首咳嗽。
一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根细长的女士烟，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她的头发盘在头顶，插着根金簪子，流苏垂在耳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角的皱纹很深，却涂着鲜红的口红，笑的时候能看见右边镶的金牙。
“红姐，人带来了。”皮衣女人说完就退了出去，关门时还意味深长地瞥了宁婉秋一眼。
红姐没说话，只是用眼睛慢悠悠地扫过她全身，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猪。她的目光停在宁婉秋洗得发白的衬衫上，又滑到她磨破的鞋尖，最后落在她微微隆起的锁骨上——那里还留着晓霜用芭蕾舞鞋划的浅疤。
“多大了？”红姐终于开口，吐了个烟圈，烟圈在宁婉秋面前散开，带着股甜腻的香。
“32。”
“32？”红姐嗤笑一声，金牙在烟雾里闪了闪，“太老了。我们这儿的姑娘，最大的才25，胸比你挺，屁股比你翘。”
宁婉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红姐，我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打扫卫生、洗杯子、端盘子……我女儿生病了，等着钱买药，求您给我个机会……”
“少跟我来这套。”红姐突然站起身，旗袍开叉很高，露出穿着黑丝的腿，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噔噔”响。她走到宁婉秋面前，用夹着烟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烟蒂离她的脸只有寸许，烫得她睫毛发颤。
“干我们这行，光能吃苦没用。”红姐的指甲涂着黑色指甲油，在她下巴上划了道红痕，“得机灵，得能忍，还得……”她突然把烟蒂往宁婉秋手背上一戳！
“啊！”宁婉秋疼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想缩手，却被红姐死死按住。烟头在她手背上烫出个红印，很快鼓起个水泡，像颗透明的珍珠。
“反应太慢。”红姐松开手，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客人摸你一把，你就叫？那还赚个屁钱。”
宁婉秋捂着烫伤的手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转身就走，可一想到晓霜发烧时滚烫的额头，想到诊所张医生摇头说“再拖就危险了”，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
“红姐，我可以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咬着牙，“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一定能学会。”
红姐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行，给你个机会。”她朝门外喊，“媚儿！”
媚儿很快就晃了进来，手里拿着件亮片吊带裙，裙角还沾着根金色的长发。“红姐，叫我？”
“带她去换衣服，12号的。”红姐用下巴指了指宁婉秋，“让她试试台，不行就给我滚蛋。”
更衣室比想象中干净，墙上钉着面掉漆的镜子，下面堆着各种化妆品。媚儿把吊带裙往宁婉秋怀里一塞，自己则对着镜子补口红：“赶紧换，红姐没耐心等。”
裙子是亮片的，紫色，短得刚到大腿根，领口开得能看见里面的内衣。肩带很细，像两根随时会断的线。宁婉秋捏着裙子，指尖冰凉：“这……这也太暴露了……”
“暴露？”媚儿对着镜子挑眉，口红在唇角画出个夸张的弧度，“等会儿你就知道，这算保守的了。昨天新来的那个，穿的是比基尼上衣。”她转过身，上下打量宁婉秋，“赶紧换吧，想赚钱还想立牌坊？”
宁婉秋走进隔间，反手锁上门。脱衬衫时，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那道疤是生晓霜时留下的，像条丑陋的蜈蚣，从腰一首爬到肩胛骨。当年难产，医生说差点就保不住她，林国栋还守在产房外，握着她的手说“婉秋，辛苦你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
她套上吊带裙，拉链却怎么也拉不上。卡在后背中间的位置，正好对着那道疤。她踮起脚用力拽，拉链“咔哒”一声卡住了，粗糙的链齿刮在疤痕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这么慢？”媚儿在外边敲了敲门。
“拉链……拉不上。”宁婉秋的声音有点发紧。
媚儿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疤太大了。”她从化妆台抽屉里翻出条蓝色丝巾，往宁婉秋脖子上一系，流苏垂在胸前，“这样就看不见了。”丝巾滑溜溜的，像条蛇缠在皮肤上。
宁婉秋站在镜子前，突然认不出自己了。亮片裙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露出的大腿上还有没消退的淤青——是王胖子掐的。锁骨处的浅疤被丝巾遮住了一半，像块没长好的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还带着刚才被烟蒂烫出的热意。
“还行，有点味道。”媚儿拍了拍她的肩膀，亮片蹭了她一手，“记住了，少说话，多喝酒，客人给的小费别拒绝。要是被红姐发现你藏私，有你好果子吃。”
宁婉秋看着镜中的陌生女人，突然想起十年前。那时她刚嫁给林国栋，穿着他买的旗袍，在别墅的花园里浇花。阳光落在她的旗袍上，牡丹的花纹像活过来一样。林国栋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说“婉秋，你真好看”。
而现在，她穿着暴露的亮片裙，站在充斥着烟酒味的酒吧里，即将要陪陌生男人喝酒。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不管好看不好看，只要能赚到钱，能让晓霜活下去，就够了。
“走吧。”她对媚儿说，声音有点哑。
走出更衣室时，走廊的灯光晃得她有点晕。她不知道，这扇门背后等待她的，远比她想象的更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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