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后面的酒保是个染着蓝头发的年轻男孩,发梢挑染成银白色,像结了层霜。他正用银色调酒器摇着什么,冰块撞击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吧台上摆着一排玻璃杯,其中一个盛着深蓝色的液体,杯沿沾着圈白花花的盐粒,在射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新来的?”酒保抬了抬眼皮,睫毛上还粘着片亮片,大概是哪个掉的。他把那杯蓝色的酒推到宁婉秋面前,“红姐说让你先给203的张老板送过去。”
杯子上贴着张黄色便签,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203”。宁婉秋端起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打了个寒颤。深蓝色的液体在杯里晃来晃去,像融化的夜空。
“这叫什么?”她问,声音有点发紧。
“蓝月亮。”酒保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左边的那颗缺了个角,“我们这儿的招牌,红姐亲自调的配方。”他用银色小勺敲了敲杯沿,盐粒簌簌往下掉,“蓝柑糖浆混伏特加,杯沿抹了盐,像不像眼泪?”
宁婉秋没说话。她想起晓霜昨天晚上哭了,眼泪掉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朵开败的花。
203包厢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男人的哄笑声,夹杂着骰子撞击瓷碗的脆响。宁婉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烟雾缭绕的包厢里,西个男人围着张红木桌打牌,桌上堆着成沓的钞票,旁边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
坐在主位的秃顶男人正搂着个穿超短裙的女孩喝酒,女孩的手在他肥腻的胸口画着圈,笑得花枝乱颤。男人的脸油光锃亮,地中海发型周围的头发黏在头皮上,正是刚才在服装厂门口见过的张老板——原来他是这儿的常客。
“哟,新来的?”张老板松开怀里的女孩,肥厚的手掌突然抓住宁婉秋的手腕,力气大得像铁钳,“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宁婉秋。”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手背上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
“宁婉秋?”张老板咧嘴笑了,露出颗金牙,和红姐的那个很像,“名字挺好听,人长得也不错。”他拿起桌上的“蓝月亮”,往她面前递了递,杯沿的盐粒蹭到她手背上,凉得刺骨,“会喝酒吗?陪我喝一杯。”
酒液在杯里晃,蓝色的光映在他油亮的秃头上,像块发霉的蓝宝石。宁婉秋往后缩了缩:“张老板,我不会喝酒,我是来送酒的……”
“送酒的怎么了?”张老板突然把她往怀里拽,宁婉秋的肩膀撞在红木桌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桌上的骰子“哗啦啦”滚了一地,其中一颗蹦到她脚边,被她无意识地踩碎了角。
“装什么纯?”张老板的手顺着她的胳膊往上滑,指尖勾住亮片裙的细肩带,“来这种地方当服务员,不就是想赚快钱?陪我喝杯酒,这杯的钱就当给你的小费,够你给丫头买双新鞋了吧?”
旁边的三个男人顿时哄笑起来。穿花衬衫的男人把嘴里的烟圈吐在宁婉秋脸上:“张老板就是大方,小宁,赶紧喝啊,别不给面子。”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则吹了声口哨:“看她脸红的样子,莫不是第一次来?”
宁婉秋的脸确实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她用力想挣脱,可张老板的手像铁钳似的,攥得她胳膊生疼:“张老板,请您放尊重些!我只是来送酒的,不是来陪酒的!”
“尊重?”张老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在蓝夜酒吧跟我谈尊重?你问问红姐,这儿的规矩是谁定的!”他把那杯“蓝月亮”往她嘴边凑,冰凉的杯沿撞在她牙齿上,“喝!要么喝酒,要么现在就滚蛋,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杯沿的盐粒混着蓝柑糖浆的甜腻气息钻进鼻孔,宁婉秋猛地偏过头,蓝色的酒液泼在她的锁骨上,顺着丝巾的流苏往下淌。她看见张老板眼里的欲望像团火,正一点点烧过来,突然想起王胖子在仓库里按住她的样子——男人的嘴脸,原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不喝!”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张老板,亮片裙的肩带“啪”地断了一根,露出半个肩膀。桌上的空酒瓶被她撞得掉在地上,“砰”的一声碎了,酒液溅在她的帆布鞋上,黏糊糊的。
“妈的!给脸不要脸!”张老板被推得后退两步,肥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突然抓起那杯“蓝月亮”,往宁婉秋的领口狠狠一倒——深蓝色的酒液顺着她的胸口往下淌,浸湿了单薄的亮片裙,紧紧贴在皮肤上,像层冰凉的网。
“啊!”宁婉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酒液流过她胸前的淤青时,她疼得浑身一颤——那片青紫是昨天王胖子掐出来的,此刻被蓝色的酒液染成了诡异的紫蓝色,像块腐烂的肉。
“哈哈哈!看她那样子!”络腮胡男人拍着桌子大笑,“装什么清高,来这种地方不就是卖的吗?”
“就是,说不定早就被王胖子睡过了,还在这儿立牌坊!”花衬衫男人的话像针,精准地扎进宁婉秋最痛的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抓起桌上的空酒杯就往花衬衫男人脸上砸去。酒杯没砸中,在墙上撞得粉碎,玻璃碴溅了一地。“你胡说!”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是那样的人!”
“反了你了!”张老板气得发抖,抬手就要打她。
“张老板,消消气。”一首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孩突然站起来,娇滴滴地按住他的手,“别跟新人一般见识,她不懂规矩,我替她给您赔罪。”女孩端起另一杯酒,仰头喝了个精光,然后往张老板怀里蹭,“您要是还气不过,等会儿我陪您多喝几杯嘛。”
张老板的气消了些,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宁婉秋:“滚!别在这儿碍眼!”
宁婉秋咬着嘴唇,转身就往外跑。经过门口时,她的脚踝被地上的玻璃碴划了一下,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滴在蓝色的酒液里,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包厢外的走廊里,媚儿正和两个陪酒女站在那里,抱着胳膊看热闹。她们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
“哟,这就受不了了?”穿黑色蕾丝裙的女人用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宁婉秋的后背,“红姐还说你能吃苦呢,我看悬。”
“就是,想当年我第一次接客,被客人灌了半瓶洋酒,吐得昏天黑地,还不是照样赔笑?”另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嗤笑一声,“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是趁早回你的服装厂去吧。”
宁婉秋没理她们,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跑。胃里翻江倒海,刚才溅进嘴里的酒液像火一样烧着喉咙,眼泪和着屈辱,糊了满脸。
洗手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呕吐物的混合气味,瓷砖地上黏糊糊的,像抹了层鼻涕。她冲进最里面的隔间,趴在马桶上剧烈地呕吐起来。酸水从嘴里涌出来,溅在马桶圈上,混着刚才喝进去的一点蓝色酒液,变成了难看的绿色。
吐到最后,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腿软得像面条。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凌乱,亮片裙被酒液泡得半透明,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渗着血珠,和嘴角残留的蓝色酒液混在一起,像朵腐烂的花。
宁婉秋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那里的伤口被丝巾遮住了。她颤抖着解下丝巾,露出那道还没愈合的疤痕,是晓霜用芭蕾舞鞋的金属片划出来的。此刻,伤口的痂被刚才的拉扯蹭掉了,渗出细小的血珠,和蓝色的酒渍混在一起,像片破碎的星空。
“晓霜……”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变成这样了……”
她想起早上出门时,晓霜拉着她的衣角说:“妈妈,你早点回来,我给你留了半块饼干。”那半块饼干现在应该还在地下室的铁皮饼干盒里,用保鲜膜包着,是晓霜省了三天才省下来的。
可她现在在哪里?在一个充斥着烟酒味的酒吧里,被陌生男人灌酒,被别的女人嘲笑,穿着暴露的裙子,像个廉价的商品。
宁婉秋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声被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吞没,像颗投入大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掀不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听见外面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宁婉秋!你他妈死在里面了?”是红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203包厢点你!张老板可是我们这儿的大客户,你要是敢得罪他,就等着在城东混不下去吧!”
宁婉秋慢慢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镜中的女人眼眶红肿,嘴角带血,可眼神里的光却一点点硬了起来。她把丝巾重新系好,遮住锁骨的伤口,也遮住眼里的泪。
她不能走。晓霜还在等她回去,还在等她买的退烧药。
宁婉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洗手间的门。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晃眼,音乐依旧震耳,可她好像不再那么害怕了。就像当初在服装厂的仓库里一样,只要能赚到钱,再大的屈辱,她都能忍。
只是她没注意,刚才被她踩碎的骰子角,正沾着她的血,躺在203包厢的地板上。而那个掉在地上的“蓝月亮”酒杯,被张老板的手下悄悄收了起来——这会成为日后威胁她的把柄,像根毒刺,扎在她的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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