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被宁婉秋撞开时,合页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濒死动物的喘息。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却盖不住角落里弥漫的腥甜——那是血的味道,干涸后凝成的铁锈味,混着廉价香水的甜腻,在逼仄的空间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冲进最里面的隔间,反手扣上门闩。金属门闩松动了,扣上时晃悠着,像随时会掉下来。宁婉秋趴在马桶圈上,胃里的绞痛骤然加剧,酸水裹挟着未消化的酒精涌到喉咙口,带着蓝柑糖浆的诡异甜味。
“呕——”
她死死攥着马桶边缘,指节泛白。瓷砖上的污渍蹭在掌心,黏糊糊的,像某种腐烂的黏膜。吐到最后,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她抬起头想喘口气,目光却猛地钉在马桶底座——那里凝着一片暗褐色的痕迹,边缘泛着黑,像块干涸的血迹。
血迹呈不规则的扇形,边缘有拖拽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曾蜷缩在这里挣扎。宁婉秋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想起刚才在走廊里听陪酒女闲聊:“昨天莉莉被张老板灌了一斤白酒,送到医院说孩子没了……”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那片血痕,仿佛多看一眼,就能看见那个叫莉莉的女孩蜷缩在这里,捂着肚子无声哭泣的样子。
隔间的门没有锁死,被外面的风撞得“哐当”响。宁婉秋扶着墙壁站起来,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对面墙上的镜子裂了道缝,像道狰狞的伤疤,将她的倒影劈成两半。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
亮片裙被酒液泡得半透明,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感。紫色的亮片掉了好几颗,露出里面磨破的内衬。领口歪在一边,露出的肩膀上还沾着张老板的指纹印,红得刺眼。嘴唇上的口红被呕吐物晕开,像朵被揉烂的罂粟,混着嘴角残留的蓝色酒渍,变成了诡异的紫黑。
最触目惊心的是锁骨。
她下意识地扯掉脖子上的丝巾,那道被晓霜用芭蕾舞鞋划出的伤口赫然在目。结痂被刚才的撕扯蹭掉了,细小的血珠正从嫩肉里渗出来,顺着锁骨的弧度往下淌,与之前泼在身上的蓝月亮酒液混在一起——血珠是暗红的,酒液是靛蓝的,在苍白的皮肤上晕开,像片被打翻的星空,美丽又惊悚。
“晓霜……”宁婉秋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那道伤口。指尖的温度触到皮肤时,血珠沾在指腹上,温热的,带着咸腥味。
她想起那天在地下室,晓霜把芭蕾舞鞋砸向她时,眼里的绝望像冰锥:“我永远不能跳舞了!”金属鞋尖划过皮肤的瞬间,疼得她几乎窒息,可更疼的是女儿那句嘶吼——那是比任何刀刃都锋利的诅咒,扎在她心上,流脓,结痂,永远好不了。
而现在,这道伤疤又被染上了酒吧的污秽。它不再只是母女间痛苦的印记,更成了她向生活妥协的证明。
宁婉秋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洗手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捂住脸,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屈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结婚时她安分守己,伺候公婆,照顾丈夫,甚至为了生儿子差点死在手术台上;被赶出林家后她拼尽全力,在服装厂加班到深夜,被王胖子骚扰也咬牙忍受,只为给女儿赚一口饭吃;现在她放下所有尊严来到酒吧,只想换几盒进口消炎药,却还是要被人灌酒、羞辱……
“为什么……”她的声音哽咽着,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回答她的,只有隔间门外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自己压抑的哭声。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有人在外面踹门!
门板剧烈地晃动着,上面的漆皮簌簌往下掉。宁婉秋吓得浑身一僵,眼泪瞬间憋了回去。
“宁婉秋!你他妈死在里面了?”是红姐的声音,带着被酒精浸泡过的沙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203包厢点你呢!张老板可是付了八百块包厢费的,你想让老娘白赔钱?”
又是一脚踹在门上,门闩发出“咔哒”的脆响,眼看就要断了。
“赶紧给我滚出来!”红姐的声音更近了,似乎就贴在门板外,“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林家的少奶奶?现在就是个陪酒的,装什么贞洁烈女!”
林家少奶奶……这五个字像针,精准地扎进宁婉秋最痛的地方。她想起自己穿着旗袍在别墅花园里浇花的日子,想起林国栋说“婉秋,你永远是我的骄傲”,那些画面与镜中这个满身酒污、锁骨淌血的女人重叠在一起,荒诞得让她想笑。
门板又晃了晃,裂缝更大了。外面传来其他女人的哄笑:“红姐,别跟她废话,首接把门拆了!”“我看她就是欠收拾,让张老板好好教教她规矩!”
宁婉秋深吸一口气,抬手抹掉脸上的泪。她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嘴角的紫黑口红裂开,像道流血的伤口。
她不能被门砸死在这里。晓霜还在地下室等她,那半块饼干还在铁皮盒里,退烧药还在诊所的柜台上……她还有要活下去的理由。
宁婉秋抓起洗手台上的丝巾,胡乱地系在脖子上,遮住锁骨的血痕。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把歪掉的领口扯正,尽管那根本掩饰不住满身的狼狈。
“来了。”她对着门板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她拉开门闩的瞬间,红姐那张涂着浓妆的脸立刻凑了过来,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算你识相。”她抬手推了宁婉秋一把,“赶紧滚回去陪张老板,要是再惹他不高兴,我让你横着出这个门!”
宁婉秋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墙上贴着的脱衣舞海报被她撞得卷了边,海报上女人的笑容扭曲着,像在嘲笑她的懦弱。
她低着头,跟着红姐往203包厢走。走廊里的灯光晃得她头晕,脚下的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生疼,血珠渗出来,染红了浅色的袜底。
路过洗手间门口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扇虚掩的隔间门。马桶底座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警告。
宁婉秋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加快速度,走进了那片震耳欲聋的喧嚣里。她知道,从她推开这扇门开始,有些东西就彻底碎了——比如尊严,比如底线,比如那个还在心底苟延残喘的、关于“好好生活”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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