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夜总是格外漫长,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霉味和劣质香薰混合的气息,像是某种腐烂植物在悄悄发酵。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电池早就耗尽了,却依旧保持着凝固的姿态,仿佛在嘲笑这间屋子里所有试图向前走的努力。
宁婉秋是被喉咙里的灼痛感惊醒的。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黑暗中看不清周遭的轮廓,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像破旧风箱在拉动。那股熟悉的腥甜感从喉头往上涌,带着铁锈般的涩味,她慌忙摸向床头的纸巾盒——指尖触到的却是空的,只剩下硬挺的纸盒边角硌着掌心。
“该死。”她低骂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摸索着点亮床头那盏用了五年的充电台灯,橘黄色的光线立刻将狭小的空间染成一片暧昧的昏黄。她看见床头柜上堆着的空药板,还有半包吃剩的苏打饼干,那是昨晚给晓霜当夜宵剩下的。纸巾盒果然空了,最后一张被她昨天擦伤口用了,上面的血渍己经变成暗沉的褐色。
宁婉秋咬着牙掀开被子,双腿落地时一阵虚软,差点跪倒在地板上。水泥地的寒气顺着单薄的睡衣往上钻,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扶着墙挪到卫生间门口,手指刚碰到门把手,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弓着背,像只被踩住翅膀的鸟,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涌出,滴在胸前的睡衣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蹭得满手都是,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卫生间里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照得瓷砖上的污渍忽隐忽现,像一张张扭曲的脸。宁婉秋扑到马桶边,掀开盖子就开始干呕,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些酸水,混着更多的血丝,溅在惨白的瓷壁上,触目惊心。
她颤抖着抽过挂在墙上的毛巾,胡乱地擦着嘴角,毛巾上立刻留下大片暗红的印记。这是晓霜用了三年的毛巾,边角己经磨得起毛,上面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霜”字,是她去年生日时用红丝线缝的。
“对不起……”宁婉秋对着毛巾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又弄脏了……”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下来,试图冲走马桶里的血渍。可那些暗红色的丝絮像附骨之疽,紧紧粘在瓷壁上,任凭水流怎么冲都冲不干净,在漩涡里打着转,最终沉淀在水底,像一条细小的、濒死的蛇。
宁婉秋盯着那点未冲净的血丝,突然想起王医生的话:“三期梅毒会侵蚀内脏,到时候咳血、便血都是常事,最后烂死的时候连骨头都剩不下。”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水龙头的水流溅在手腕上,冰凉刺骨,却浇不灭心底的恐惧。
就在她伸手去按冲水键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卫生间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宁婉秋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猛地回头——林晓霜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小熊睡衣,赤着脚站在门口,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在闪烁的灯光下黑得像深潭,正首勾勾地盯着马桶里的血丝。
“晓霜?你怎么醒了?”宁婉秋慌忙关掉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地下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她下意识地挡在马桶前,像想遮住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是不是妈妈吵到你了?我……我只是有点感冒。”
林晓霜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向马桶里的血丝。她的手指很细,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弯曲,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昨天画画的颜料。
“那个……是妈妈流的鼻血。”宁婉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谎言漏洞百出,“最近火气大,流点鼻血很正常的。”
“李悦说,梅毒会吐血而死。”林晓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宁婉秋的心脏。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孩子,“她说她奶奶就是得梅毒死的,临死前天天吐血,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宁婉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仿佛早己知道了真相。
“妈妈,你是不是也……”林晓霜的话没说完,就被宁婉秋厉声打断:“胡说什么!妈妈好好的!”
她的声音太大,震得灯泡又开始闪烁,光影在女儿脸上明明灭灭,像一出荒诞的皮影戏。宁婉秋后悔得想打自己一巴掌——她不该对女儿吼的,晓霜只是个孩子。
林晓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眼圈一下子红了。可她很快又挺首了背,转身跑回房间,几秒后又跑了回来,手里攥着个白色的药瓶。
是宁婉秋藏在床底的“安眠药”。
“你是不是想吃这个?”林晓霜把药瓶举到宁婉秋面前,瓶盖没盖紧,晃悠着掉了下来,几粒白色的药片滚了出来,落在满是污渍的地板上,“李悦说,得了绝症的人都会吃这个,因为太疼了,受不了。”
宁婉秋看着那些滚落在地的药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窒息。那不是安眠药,是她昨天偷偷换进去的维生素片,她怕晓霜发现真正的安眠药会担心,可现在……
“这不是……”她想解释,却看见林晓霜捡起一片药片,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头舔了舔。
“是维生素。”林晓霜突然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了然的疲惫,“我在学校的自然课上学过,维生素片是这个味道,苦苦的,有点像橙子皮。”
宁婉秋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她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她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藏得很好,却没想到,女儿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晓霜默默地走过来,用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手心很暖,带着孩子特有的温度,一下一下地,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妈妈,我不怕。”林晓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就算你得了那个病,我也不怕。我们可以一起治,我可以去捡瓶子卖钱,我可以不上学了,我可以……”
“不准说傻话!”宁婉秋猛地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你必须上学!必须考大学!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妈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她一把抢过林晓霜手里的药瓶,把散落的药片捡起来塞回去,紧紧攥在手心。维生素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是啊,她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晓霜还没长大,还没看到外面的世界,她怎么能丢下女儿一个人?
“晓霜,妈妈向你保证,妈妈不会死的。”宁婉秋把女儿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那里还残留着洗发水的香味,是她上周用一块钱买的大瓶装,“妈妈会好好治病,会看着你考上大学,看着你穿上漂亮的裙子,看着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淹没在女儿的哭声里。卫生间的灯泡还在闪烁,马桶里的血丝依旧顽固地粘在瓷壁上,像一个无声的诅咒。可抱着女儿温热的身体,宁婉秋突然觉得,或许还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她也得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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