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从地下室气窗的铁栏杆钻进来的，像一把把金色的细针，刺破了浓稠的黑暗。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飘落，仿佛时间的碎片。
宁婉秋是被冻醒的。她昨晚抱着晓霜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件薄薄的外套。女儿还在怀里睡得很香，小脑袋靠在她的胸口，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小心翼翼地把晓霜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镜子前。镜子是从废品站淘来的，边缘缺了一块，上面布满了划痕，却依旧能照出她憔悴的模样。脸色蜡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痂。
最让她心惊的是头发。一夜间，又白了不少，黑白交织的发丝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像一蓬枯草。她伸手抓了抓，指缝间立刻缠绕上好几缕脱落的头发，黑的、白的，缠在一起，像团绝望的乱麻。
“妈妈？”床上传来晓霜迷迷糊糊的声音。
“醒了？”宁婉秋赶紧把手里的头发扔进垃圾桶，转过身时，脸上己经堆起一个尽量温和的笑容，“今天要体检，妈妈给你编个漂亮的辫子。”
晓霜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床边，任由宁婉秋摆弄她的头发。女儿的头发很软，有点发黄，是营养不良的颜色。宁婉秋拿起那把用了多年的桃木梳，梳齿己经断了两根，握柄处被磨得光滑发亮。
她轻轻梳开晓霜打结的发尾，动作尽量放轻，可梳齿还是挂住了几根顽固的头发，一扯，就带下一小撮。晓霜疼得瑟缩了一下，却没吭声，只是咬着嘴唇，眼睛盯着宁婉秋的手腕。
宁婉秋顺着女儿的目光低头看去——她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小臂上的皮疹。那些红色的小疙瘩密密麻麻，有些己经被她挠破了，结着难看的痂，像爬满了细小的虫子。这是梅毒的并发症，王医生说过，到了三期，皮肤会出现各种溃烂和皮疹，奇痒无比。
她慌忙把袖子拉下来，遮住那些丑陋的痕迹，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不想让女儿看见这些，不想让晓霜觉得自己的妈妈是个“怪物”。
“妈妈，你的手在抖。”晓霜突然说。
宁婉秋的动作顿了顿，才发现自己的手确实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连带着梳子也在微微晃动。“可能是有点冷。”她勉强笑了笑，继续给女儿编辫子。
她想编个简单的麻花辫，可手指不听使唤，好几次都把头发编错了。晓霜的头发很滑，像黑色的绸缎，小时候她总能编出各种漂亮的花样，蜈蚣辫、花苞头、双马尾……每次去幼儿园，都会引来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目光。
可现在，她连最简单的麻花辫都编不好了。
“妈妈，我自己来吧。”晓霜看出了她的窘迫，伸手想接过梳子。
“没事，妈妈可以。”宁婉秋固执地继续编着，指尖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必须做好这件事，这是她作为母亲，唯一还能做好的事情了。
终于，歪歪扭扭的辫子编好了。她用红色的皮筋扎紧，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晓霜摸了摸辫子，笑着说：“真好看，谢谢妈妈。”
蚀骨孽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蚀骨孽债最新章节随便看！宁婉秋的眼睛突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这么难看的辫子，女儿却说是好看的。她的女儿，总是这么懂事，懂事得让她心疼。
“对了妈妈，”晓霜突然想起了什么，仰起头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今天体检要抽血，我让护士姐姐多抽了一管。”
宁婉秋的心猛地一跳：“为什么要多抽？抽血会疼的。”
“我想让医生化验一下。”晓霜的声音很轻，却异常认真，“李悦说，血型一样的话，就可以输血。妈妈你流了那么多血，我的血或许可以给你用。”
宁婉秋手里的木梳“啪”地一声断了。
断成两截的梳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其中一根尖锐的断齿弹起来，擦过她的脚踝，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断梳，脑子里一片空白。晓霜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炸开了一个大洞。她怎么能忘了，女儿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她病了，知道她在吐血，知道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妈妈？”晓霜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角，“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宁婉秋猛地回过神，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神，突然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她。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的泪珠砸在晓霜的头发上，浸湿了她刚编好的辫子。
“没……没说错。”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妈妈……妈妈只是太感动了。我的晓霜，长大了，懂事了……”
晓霜也伸出小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小声地哭了起来：“妈妈，你别死好不好？我会听话，会好好学习，会帮你干活，你别死……”
“不死，妈妈不死。”宁婉秋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对女儿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催眠，“妈妈还要看着晓霜长大，看着晓霜……考上大学，穿上漂亮的裙子……”
阳光又往前挪了挪，照到了地上的断梳上。桃木的纹理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像一道道深刻的皱纹，记录着无数个清晨的忙碌和温馨。可现在，它断了，像宁婉秋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终于在女儿稚嫩的话语里，彻底崩断了。
她知道，该做个了断了。为了晓霜，也为了自己。那些黑暗的、肮脏的、痛苦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或许无法给女儿一个光明的未来，但至少，可以为她清除掉眼前的障碍。
宁婉秋慢慢松开晓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捡起地上的断梳，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断齿刺进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让她混乱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走吧，去学校。”她牵起晓霜的手，掌心的血蹭在女儿的手背上，像一朵绝望而倔强的花，“体检要迟到了。”
晓霜点点头，乖乖地跟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断梳，然后紧紧握住了宁婉秋的手。
地下室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黑暗和绝望。门外，阳光正好，街道上响起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的样子。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女的心里，正酝酿着一场怎样惨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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