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混着香烛的余烬味,在鼻腔里结成酸涩的痂。林晓霜跪在母亲的旧木床边,手指抚过床单上那片暗红色的渍印——是母亲最后咳血时留下的,洗了七遍都没洗掉,像块长在布上的疤。
枕头底下的铁盒硌得她掌心发麻。她记得这只铁盒,母亲总在深夜对着它发呆,锁扣磨得发亮,边角却因为常年藏在床板缝隙里,沾着层厚厚的灰。林晓霜用断了半截的小指抠开锁芯,铁锈簌簌落在手背上,像细小的血珠。
“咔哒”一声,锁开了。
一股熟悉的气味涌了出来:廉价的玫瑰香水味裹着烟味,混着若有若无的酒气和血腥味。是蓝夜酒吧的味道,是母亲每次凌晨回家时,身上挥之不去的味道。林晓霜深吸一口气,喉头发紧——这味道里藏着母亲被张老板用雪茄烫手臂的尖叫,藏着红姐用高跟鞋踩她手指的闷哼,藏着无数个夜晚,母亲躲在浴室里用搓澡巾拼命擦身体的水声。
铁盒里的钞票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十沓百元大钞码成方正的立方体,边角都磨得发毛。林晓霜抽出一沓,指尖触到钞票上凹凸的纹路时,突然想起母亲点钱的样子:她总把钞票铺平,用袖口反复擦拭,仿佛要擦去上面的指纹和气味,然后对着灯泡照一遍,确认不是假币后,才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有次她问母亲“为什么要擦这么久”,母亲笑着捏她的脸:“钱要干净,花着才安心。”
现在她终于知道,母亲擦的不是钱上的灰,是那些沾在上面的屈辱。
林晓霜一张张数过去,钞票上的油墨味越来越淡,酒吧的香水味却越来越浓。数到第七沓时,一张泛黄的纸片从钞票间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是张芭蕾舞演出票。
票根边缘己经脆化,右上角印着日期:五年前的三月十六日。她十岁生日那天。
那天阳光很好,少年宫的舞台地板被晒得发烫。她穿着母亲连夜缝的白色纱裙,裙摆上缝着碎钻,转起来像撒了把星星。母亲坐在第一排,举着那台用三个月小费换来的傻瓜相机,闪光灯在她眼里炸开一朵朵金亮的花。演出结束后,母亲把这张票根塞进她的舞蹈包,指尖还沾着浆糊:“等晓霜成了首席舞者,这就是最早的纪念。”
可三天后,那些纪念就碎了。
张老板的手下踹开地下室的门时,她正在练足尖旋转。穿黑背心的男人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按在地上,另一个人掰住她的右手小指——“咔嚓”一声脆响,像树枝被折断。她看见母亲扑过来想救她,却被红姐揪住头发往墙上撞,额头撞出的血滴在她的舞鞋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蚀骨孽债 红得像朵烂掉的花。
“断了她的指,看她还怎么跳舞,看宁婉秋还敢不敢不听话。”红姐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告诉她,想让女儿的手好起来,就乖乖回蓝夜陪张总。”
林晓霜捡起票根,指腹着“天鹅湖”三个字,纸面粗糙的质感刺得她眼眶发酸。票根背面有母亲用铅笔写的小字:“晓霜今天跳得像小天鹅,妈妈爱你。”字迹被泪水泡得发晕,晕开的墨痕像只展翅的天鹅,翅膀却断了一边。
铁盒底层突然露出一角银灰色的纸片。林晓霜伸手拽出来,发现是张烫金名片,右上角印着“张宏业”三个字,烫金己经磨掉一半,露出下面的黑底,像块腐烂的皮肤。
是张老板。那个总用金戒指蹭母亲下巴,说“小宁的皮肤比绸缎还滑”的男人;那个把雪茄摁在母亲后颈,笑着说“留个纪念”的男人;那个在母亲咳血时,还搂着别的女人说“这病秧子真不经玩”的男人。
名片背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字,墨迹己经发蓝:“包养协议:宁婉秋,每月五万,随叫随到,期限三年。”末尾的签名歪歪扭扭,像条蠕动的蛆虫,旁边还画了个猥琐的笑脸。林晓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断指的残端传来尖锐的痛感——她突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张老板戴着黑墨镜站在人群后排,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和名片上的笑脸如出一辙。
“这些钱,都是你用命换来的啊。”她把名片塞进裤兜,金属边缘硌着断指的伤疤。铁盒里还有个小塑料袋,装着母亲攒的硬币,五角和一角的钢镚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加起来刚好七十三块二——是她最后一次给母亲买豆浆剩下的钱。
“我不恨。”她对着空荡的地下室轻声说,把纸条塞进内衣口袋,紧贴着心口,“我会好好活,带着你的那份一起。”
锁好铁盒时,她听见外面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母亲以前总说“等攒够钱,就买间有窗户的房子,让晓霜在阳光下练舞”。现在钱攒够了,母亲却不在了。
林晓霜扛起铁盒走到门口,阳光透过气窗的铁栏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栅栏的影子。她突然想起母亲教她的童谣:“阳光光,照厅堂,小娃娃,快长大。”那时母亲的声音还没被烟酒熏得沙哑,像山涧的泉水。
她最后看了眼地下室,墙角的蜘蛛网上挂着母亲的一缕白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转身关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母亲在身后轻轻说“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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