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的话题从韩国财阀制度聊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苏媛惊讶地发现，林志豪并非完全草包。他对汇率波动的见解很敏锐，分析金融泡沫时甚至带着点尖锐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像极了宁婉秋看账本时的样子。
血缘真是种可怕的东西。它像根无形的线，把仇人变成另一个自己，让每一次对视都像在照哈哈镜，既熟悉又扭曲。
“所以你觉得，韩国财阀的垄断和马克思说的资本集中，本质是一样的？”林志豪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浅灰色羊绒衫的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
“本质上都是资本的自我扩张。”苏媛翻开笔记本，指着自己画的思维导图，“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一个是家族控制，一个是……”
她的话没说完，林志豪的手突然覆了上来。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皮肤相触的瞬间，苏媛像被毒蛇咬了一样猛地抽回手。
“啪嗒——”
咖啡杯被带得倾斜，褐色的液体泼在米白色的风衣裙摆上，迅速晕开，像朵丑陋的花。挂耳包的滤纸渣浮在液体表面，像母亲咳在纸巾上的血丝。
“对不起！”林志豪慌忙抽纸巾递给她，眼里的惊慌不似作假，“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苏媛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裙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的指尖温度还残留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咖啡的焦香，这熟悉的触感突然撞开了记忆的闸门——
十岁那年，她在少年宫表演完《天鹅湖》，林志豪牵着她的手过马路。他的手心很暖，汗津津的，攥着她的断指（那时还没断），说“姐姐跳得真好，我以后也要学跳舞”。
十二岁那年，林国栋第一次带周丽回家，林志豪把偷偷藏的巧克力塞给她，用这只手捂住她的嘴，说“别告诉那个女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十西岁那年，张老板的手下闯进家门，是这只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走。
记忆像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她的神经。苏媛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突然觉得那片皮肤像沾了硫酸，又痒又疼，恨不得立刻刮掉一层。
“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风衣下摆的咖啡渍蹭到大腿，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张陌生的脸。欧式双眼皮，高鼻梁，的苹果肌，只有右眼下方的泪痣提醒她是谁。苏媛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下来，她把被林志豪碰过的右手伸过去，任由冷水浇在皮肤上。
水流带走了皮肤表面的温度，却带不走那股恶心的触感。她挤了一大坨洗手液，反复搓洗着右手，泡沫堆满了指尖，断指的残端在泡沫里若隐若现，像个丑陋的嘲讽。
“洗不干净的……”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有些东西，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蚀骨孽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从出生那天起就刻在骨头上。血缘、仇恨、还有那些被碾碎的过往，不是搓洗就能消失的。
她想起母亲的葬礼。那天阴雨绵绵，林志豪穿着黑色西装，却在灵堂外和周丽的儿子说笑，用这只手比了个抽烟的动作，说“死了正好，省得碍眼”。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像极了此刻镜子里的苏媛。
苏媛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擦干手。被反复冲洗的皮肤己经发红，甚至有些脱皮，她却觉得还不够。她看着镜中的泪痣，在心里默念：我是苏媛，哲学系研究生，我恨林志豪，我要让他和林国栋、张老板一起，付出代价。
走出洗手间时，林志豪还坐在原位，面前放着杯新的咖啡，旁边是包没拆封的湿纸巾。“我问服务员要了这个，据说去咖啡渍很管用。”他的笑容带着点讨好，“实在对不起，把你的风衣弄脏了。”
苏媛坐下，接过湿纸巾，语气平静了许多：“真的没事，旧衣服了，不心疼。”她低头擦拭裙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林志豪的目光落在她发红的右手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你的手……”
“哦，刚才洗手太用力了。”苏媛赶紧把手藏到桌下，心脏又开始狂跳，“皮肤有点敏感。”
林志豪没再追问，只是低头搅动着咖啡，沉默了片刻才说：“其实……我刚才不是故意碰你的。”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就是觉得……你讲得特别好，有点激动。”
苏媛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带着点年轻人的局促，像被老师点名批评的学生，可深处却藏着和林国栋一样的精明——他在试探她。
“我知道。”苏媛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比刚才自然了些，“学术讨论嘛，难免投入。”她主动翻开《资本论》，“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资本集中……”
她刻意放慢语速，让声音听起来柔和些，同时悄悄调整了坐姿，让风吹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扫过林志豪的肩膀，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是宁婉秋最喜欢的味道，也是周丽最讨厌的。
林志豪的目光果然在她的发丝上停留了片刻，喉结轻轻动了动。苏媛知道，鱼儿上钩了。
阳光渐渐西斜，龟背竹的影子爬上来，遮住了林志豪的半张脸。苏媛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将话题引回《国富论》的注释。林志豪的视线从她发梢移开，却总在说话间不自觉瞟向她右眼下方的泪痣，像被什么牵引着。
“你这颗痣……”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很特别。”
苏媛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纸页洇出个小圈。她抬眼时，睫毛故意扫过他手背，看他指尖猛地收紧——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泛出和她如出一辙的淡青色血管。
“从小就有。”她笑了笑，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的脖颈在夕照里泛着薄红，“我妈说，是认路的记号。”
林志豪没接话，只是低头喝咖啡，杯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龟背竹的叶子又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像块浸了水的脏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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