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
宁婉秋数着墙上的报纸，一共糊了七层。最底下的两层是去年的晚报，上面印着林氏集团开发新楼盘的新闻，照片里的林国栋穿着定制西装，笑容满面地剪彩；中间三层是晓霜的作业本纸，上面还有她歪歪扭扭写的“爸爸”；最上面两层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广告单，印着打折的洗衣粉和面包。
可这些纸挡不住潮气。墙根处的报纸己经泡得发涨，边角卷成波浪形，隐约能看见后面青黑色的霉斑，像一张摊开的蜘蛛网。宁婉秋用手指按了按墙面，指尖立刻沾了一层湿冷的灰，她赶紧在围裙上蹭了蹭——这条围裙还是结婚时林国栋的母亲送的，米白色的棉布上绣着鸳鸯，现在却被油烟熏得发黄，袖口磨出了洞。
“妈妈，冷。”
墙角的木板床上，林晓霜把自己裹成个粽子。她的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每喘一口气都带着微弱的呻吟。左手缠着的布条早就被脓液浸透了，黄绿色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床单上洇出一个个小坑。宁婉秋早上刚换的布条，现在又湿透了。
“妈妈给你加条被子。”宁婉秋把自己的薄被盖在女儿身上，被子上有股淡淡的霉味，是从林家带出来时沾上的。她摸了摸晓霜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发颤——这己经是高烧的第三天了，诊所的张医生说再不退烧，可能会烧坏脑子。
她跪在地上，把两个行李箱翻得底朝天。红色行李箱的锁扣早就坏了，一打开就“啪嗒”掉在地上；蓝色行李箱的轮子歪着，是那天被佣人扔出门时摔坏的。箱子里的东西不多：三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晓霜的课本、半包饼干、一个掉漆的铁皮文具盒，还有晓霜攒的玻璃弹珠，滚得满地都是。
“在哪呢……”宁婉秋的手指在箱底摸索，指甲缝里嵌着昨天洗衣服时沾上的皂角渣。摸到一个硬纸盒子时，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是那个丝绒盒子。
盒子边角己经磨得发亮，上面烫金的“林”字掉了一半。她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条珍珠项链。镀银的链子发黑了，上面串着十二颗“珍珠”，最大的那颗有指甲盖那么大，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是结婚五周年时，林国栋送的礼物。
那天他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酒气，把盒子塞进她手里：“婉秋，公司最近资金紧，先买条假的应应急。等明年项目回款，给你买真的南洋珠，颗颗都这么大。”他捏着她的下巴笑，手指上的烟味混着酒气，“到时候你戴着珍珠项链，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她当时抱着盒子哭了半宿，不是因为珍珠是假的，是因为他说“生个儿子”。可第二天早上，她还是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转了又转，觉得比真珍珠还好看。这五年她舍不得戴，总想着等有重要场合再拿出来，没想到现在要用它来换女儿的救命钱。
“晓霜乖，妈妈去给你买药，马上回来。”宁婉秋把项链塞进衬衫口袋，用别针把口袋别住——她怕路上掉了。抓起墙角那把破伞时，伞骨“咔哒”断了一根，她咬着牙把断骨塞回伞面，好歹能遮住头顶。
雨是那种黏糊糊的春雨，不大，却能钻进骨头缝里。宁婉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里，裤脚很快就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腿上。路过街角的馄饨摊时，她闻到葱花和肉汤的香味，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己经两天没正经吃饭了，昨天只喝了半碗稀粥。
“老板娘，要碗馄饨。”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坐在摊前，蚀骨孽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蚀骨孽债最新章节随便看！手里攥着五块钱。
宁婉秋的脚步顿了顿，赶紧低下头往前走。她口袋里只有三块二毛钱，还是昨天帮邻居王奶奶择菜赚的，连挂号费都不够。
当铺在巷子深处，门脸很小，挂着块“当”字木牌，漆皮掉得差不多了。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被他压得“咯吱”响。
“老板，当东西。”宁婉秋的声音有点抖，她把伞靠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水。
老板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她：“当啥？”
宁婉秋解开衬衫上的别针，小心翼翼地掏出丝绒盒子，双手捧着放在柜台上：“您看看这个，珍珠项链。”
老板“嗤”了一声，没伸手，用下巴指了指：“打开。”
她哆嗦着打开盒子。老板终于站起身，拿起项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刮链子，再把最大的那颗“珍珠”对着光看了看。突然，他把项链扔回盒子里，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大姐，你糊弄谁呢？”老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叫珍珠？玻璃珠子镀层银，批发市场十块钱能买三条。”他用手指敲着柜台，“要当也行，三块钱，多一分没有。”
“不可能！”宁婉秋猛地抓住项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我先生特意给我买的，他说……他说等赚了钱就换真的……”
“你先生？”老板上下打量她，突然笑了，“是不是叫林国栋？开房地产公司的那个？”见宁婉秋愣住了，他又说，“前阵子他老婆来当东西，一块劳力士金表，说是嫌款式老了。你这玻璃珠子，怕是人家扔了都嫌占地方。”
宁婉秋的脸“唰”地白了。她看着手里的项链，那颗最大的“珍珠”上有个细小的气泡，是她以前从没注意过的。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连骗她都懒得用点心。
“不卖了。”她把项链塞进兜里，转身就往外走，肩膀撞在门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没回头。
雨还在下。宁婉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口袋里的项链硌得她心口疼。路过一家药店时，她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的退烧药，价格标签像小刀子一样扎眼。
“姑娘，买药吗？”药店老板探出头来，见她浑身湿透，又缩了回去，“不买别挡着门。”
宁婉秋咬着嘴唇，转身往回走。路过废品站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废品站门口堆着一堆旧报纸，说不定能找到些硬纸板，回去给晓霜垫垫床，能暖和点。
她蹲下来翻报纸，手指被碎玻璃划了个口子，血珠立刻涌了出来。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继续翻。突然，一张照片从报纸里掉出来，是林国栋和周丽的合影，登在娱乐版上，标题写着“林总陪爱妻产检，恩爱十足”。照片里的周丽穿着孕妇装，手挽着林国栋的胳膊，笑得一脸得意。
宁婉秋捡起照片，用力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纸浆划破了嘴角，带着油墨的腥气。她像疯了一样嚼着，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首到把纸团咽下去，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完了，她抹了把脸，重新捡起那条假项链。走到街角的垃圾堆时，她把项链扔了进去，看着它被烂菜叶和污水淹没。
然后她转身往诊所跑，边跑边喊：“张医生，求您救救我女儿！我给您打欠条！我给您当牛做马！”
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像一粒投入大海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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