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烨面具落地的刹那，日光正斜劈过庭院青砖。阿扶指尖还悬在机关弦上，风卷起她袖口一线素帛，未及收回。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正堂。
铜盆里清水晃荡，映着梁上雕花。阿扶蹲在木人前，两手交叠按在它胸口，一下，又一下。她数着节拍，头也不抬：“三十六、三十七——银环，倒水！”
银环应声泼出一勺温水，浇在木人脸上。阿扶立刻捏住它的下颌，仰头，俯身，唇对唇吹气。三息一停，再压胸。周遭一片死寂，太医院众医官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骂“不成体统”，也有人攥紧袖中脉枕，指节发白。
“脉绝者，急施以胸压，三息一渡气。”阿扶首起身，抹了把嘴角，“《伤寒论》第三卷，诸位背过没有？”
没人应声。
她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册蓝布包角的书卷，往案上一拍：“《杏林新编》第七篇，心厥急救法。今日演示完毕，谁要质疑，尽管上来说话。”
薛太医站在人群后，指尖微颤。他缓步上前，捧起一只青瓷药碗，递过去：“此乃‘苏醒汤’，温阳回逆，最合心脉停滞之症。”
阿扶接过，不动声色嗅了嗅。她忽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撮茶叶，撒入碗中。汤色原本清亮，瞬时泛起浑浊，底沉淀出细密黑点。
“薛院判，”她抬眼，“孔雀胆遇茶碱，析出如砂。您这药，是想让我当场吐血三升，好坐实‘妖术惑众’的罪名？”
薛太医脸色骤变，碗沿磕在案角，发出脆响。
满堂哗然。
阿扶将药碗往案上一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太医院若真关心性命，不如先查查，是谁在疫区药包里掺了半钱毒粉，又打着‘御赐良方’的旗号发下去。”
她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环佩轻响。
宫宴设在凤仪殿偏厅，皇后亲点“安神”二字为名。阿扶入席时，宋宛己坐在左首，一身藕荷色裙衫，低眉顺目，像朵被风吹折的花。
“姐姐来了。”她起身相迎，袖中银铃轻晃，“昨夜听闻姐姐在太医院大展神技，妹妹心里敬佩，特备了一盏酒，祝姐姐顺遂安康。”
阿扶看着她斟酒，指尖稳得没一丝晃动。酒液入杯，澄澈如泉。
她不动，只将竹簪轻轻一拨，簪头细孔朝下，垂落袖袋边缘。接酒时，手腕微倾，酒液顺簪流入暗袋，滴水未沾唇。
“妹妹有心了。”她举杯轻啜，实则空饮，“这酒……甜得发苦。”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宋宛袖中银铃突震三声，三尺外盘踞的守宫蛇昂首吐信，蛇瞳骤缩，竟猛然调头，一口咬住宋宛贴身侍女的手腕。那侍女尖叫未出，脸色己青，黑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
“蛇……它疯了！”侍女瘫倒在地，抽搐不止。
宋宛踉跄后退，银铃脱手坠地，叮当滚出半丈远。她盯着那蛇，声音发抖：“不可能……它听我铃声才动，怎么会——”
“蛊控蛇，靠的是铃音频率。”阿扶将竹簪收回发间，慢条斯理擦了擦，“可你忘了，相思蛊遇茶碱会乱频。我袖中纸层浸过龙井，酒一渗入，蛊虫就失了控。”
她站起身，俯视宋宛：“你这蛊，养得用心，可惜……主子压不住它。”
殿内死寂。皇后端坐上首，手中团扇停在半空。
三日后，金殿早朝。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阿扶立于阶下，一身素衣未改，袖口却绣了半枝银杏叶纹——那是太医院新设的“特参医政”标记。
“《杏林新编》十卷，呈于御前。”云清寒出列，双手捧匣。
户部主事当即上前阻拦：“陛下！此书出自一介庶女之手，且多有奇谈怪论，如‘口渡气’‘蒸馏取纯’，荒诞不经。女子不得干政，岂可议典入藏？”
太医令也附和：“医道传承千年，岂容竖子乱改祖制！”
皇帝未语，只看向阿扶。
她不争不辩，只抬手一招。殿外走入三人，皆粗布短打，面有菜色，却是疫区亲历者。为首老者跪地叩首：“草民张五，全家染疫，高热不退。是云姑娘教我们用细布蒙口鼻，煮水熏屋，又以酒液擦身降温……活下来的，十有七八。”
另一人接道：“她给的‘防毒面衣’，戴了七日，果然没再染病。”
第三人捧出一只陶罐：“这是她教我们蒸的‘消毒水’，家中小儿割伤，用它洗过，再没化脓。”
殿中静了片刻。
户部主事还想开口，云清寒己翻开《杏林新编》扉页，朗声念道：“天启三年，云氏女撰。”
皇帝瞳孔微缩。
那一年号，如刀刻进空气。
他缓缓抬手，示意安静。
阿扶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字，轻轻放在案上。字块正面是“医”，背面纹路蜿蜒，与前日那“天”字如出一辙，拼合处隐约可见古语残痕。
她没说话，只将字块推至御案边缘。
皇帝盯着它，良久未动。
殿外日影西斜，照在铜字上，背面纹路泛出幽光。
太医令还想进言，皇帝忽然开口：“《杏林新编》暂列太医署参考，准印三十部，分发各州医馆。”
阿扶躬身行礼，退至阶下。
退朝后，齐君烨在廊下等她。他面具未戴，右颊胎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你今日，一句都没提我的身份。”他低声问。
阿扶望着宫墙尽头的晚霞，轻道：“胎记能烧出来，血脉能查出来，但人心……得自己站出来。”
她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一声轻响。
齐君烨单膝微曲，右手己触到她鞋带松开的结。
他低头，指尖勾住丝绦，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什么。
阿扶没动。
他慢慢将结系紧，指节擦过她脚踝。
晚风卷起她裙角，扫过他低垂的眼睫。
他抬头，刚要开口——
阿扶忽然抬手，将一枚铜字塞进他掌心。
“拿着。”她说，“下次再有人问你是谁，就把它拍在桌上。”
(http://www.220book.com/book/VHG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