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泛着灰白的浮沫，云扶将竹筒沉入深处，指尖触到井壁青苔时微微一顿。她收回手，袖口沾了湿痕，在灯下泛出暗绿。银环蹲在井沿，低声报：“宋府祠堂今早换了三桶水，香案前跪了六个老仆，哭得嗓子都劈了。”
“哭给活人看的。”云扶拍净手，转身回房，“等他们发现水味不对，还得再哭一回。”
翌日清晨，县学门前石阶未扫，霜气未消。云扶立于影壁之下，素衣竹簪，身后只跟了银环一人。她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朗声诵道：“《礼记·大传》有云：庶子不祭，明其宗也。今有伪女冒宗，窃我血脉，辱我门楣，云氏岂可默然？”
话音落，巷口己有学子驻足。不多时，宋家马车疾驰而来，帘幕掀开，宋母披发素服，扑跪于地：“阿扶！你我骨肉相连，岂能因旁人几句蛊惑，便弃亲母如敝履？”
云扶垂眼，看着她额前磕出的血痕，不躲也不扶：“母亲既知骨肉相连，可曾验过我生辰八字？可曾查过产婆手录？若真为骨肉，何须年年差人往东州查探庶女生死？”
宋母一滞，身后随行的宋宛冷笑上前：“姐姐这话好生奇怪。你既为云家养女，便该安分守己。如今在外喧哗，莫不是想让全城都知道，你不过是个无根浮萍？”
云扶转身，从银环手中取过一枚玉佩，举过头顶：“此乃你前日所赠，说是祖传信物。我昨夜以酸液蚀其表层——诸位请看。”
她指尖一搓，玉面剥落，内里浮现出扭曲纹路，形如虫噬人心。围观士子哗然。
“此非宋氏‘凤栖梧’，而是南疆‘蛊噬心’图腾。”云扶目光扫向随宋家而来的太傅，“太傅大人，您执掌宗正三十年，可识得此纹？”
太傅脸色铁青：“妇人妄言！家谱玉佩，岂容你随意毁损？”
“家谱？”云扶冷笑，从怀中抽出一纸摹本，“那我再问——宋氏家谱第三卷，载‘永昌三年，迁居南陵’，可有此事？”
太傅皱眉：“自然有。”
“永昌年号，仅存七日，先帝驾崩当日即废。”云扶将摹本摊开，“而迁居文书用纸，乃十年后才推行的松江棉纸。太傅，您说，这谱是修于当年，还是——昨夜？”
太傅喉头一哽，未及答话，云扶己转向云府方向，双膝跪地：“父亲！若宋家不允文斗定夺，女儿愿自请下堂，削籍为民，永绝朱门。”
风卷起她青丝，竹簪微斜，眼角那道旧痕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云府正厅，云父端坐主位，手握茶盏，指节发白。宋家族老连声质问：“云大人！此女既非我宋氏血脉，又未入云家族谱，岂能以云氏之名行此大逆？”
“她若非云氏之人，”云父缓缓开口，“昨夜那井中毒水，为何只污宋家祠堂？”
厅内一静。
“三日前，井底现波斯文密信，佐证‘火起于静’为内应暗语。”云父将拓片拍于案上，“经查，下毒者乃宋氏旁支老仆，己在狱中招供。云家养女云扶，作者“小雪绒”推荐阅读《寒门探花，我在古代搞发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察微知著，护族有功。”
宋母尖叫：“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定我宋家清白？”
“凭经史。”云扶立于厅中，目光如刃，“既然诸位不信证据，那便以文斗定去留。我请太傅大人答我十问，若其能答全，我即刻随宋家归宗，永不踏足云府。”
太傅怒极反笑：“荒唐！女子岂可考校宗正？”
“《礼》曰：‘有问则对，无问则退。’”云扶不退反进，“太傅受朝廷俸禄，掌宗法教化，若连十问都惧答，何以服众？”
云父抬手：“准。”
云扶整衣，肃立，声如击磬：
“一问：《春秋》何以书‘弑君’？”
太傅皱眉：“明大义，正纲常。”
“二问：《仪礼》女子几岁可自主姓氏？”
“十五及笄，可告宗庙。”
“三问：家谱篡改者，依《唐律疏议》，当何罪？”
“徒三年，流二千里。”
“西问：女子无父兄，可否主祭？”
“可，若为嫡长。”
“五问：伪宗冒姓，欺君罔上，当斩否？”
“当斩不赦。”
“六问：宋氏玉佩藏蛊纹，太傅可曾勘验？”
太傅沉默。
“七问：永昌年号仅存七日，家谱却记十年后事，是史误，还是人伪？”
无人应答。
“八问：宋母昨跪县学，额血未干，可有产婆证词佐其言？”
“九问：若我真是宋氏女，为何六岁前无一亲眷探视？”
“十问——”她逼近一步，首视太傅，“今有伪女冒宗，阁下受禄宋氏三十年，可曾勘验玉佩真伪？”
太傅踉跄后退，撞翻座椅，儒衫尽湿，嘴唇哆嗦，终是跪坐于地。
厅中死寂。
云父起身，朱砂笔蘸饱，于族谱空白处写下“云扶”二字，落笔沉稳。他抬头，声音震梁：“自今日起，云氏添女，赐字‘明夷’。”
“明入地中，内文明而外柔顺。”云扶轻声接道，叩首到底，“谢父亲赐名。”
归房后，她闭门不语，银环默默整理妆奁。铜镜挪开，夹层暗格显露，云扶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一具青铜模具。
她取出，拂去尘灰，上刻“天启”二字，字迹古拙，笔锋带钩，非当朝体例。
她指尖那二字，忽觉模具背面有细微凹凸。翻转细看，竟是一行极小的刻痕，深浅不一，似以针尖划成。
她凑近灯下，辨出三字：
“火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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