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移回原位时，压住了妆奁夹层的机关。云扶指尖还沾着青铜模具背面那三道刻痕的灰，她没洗，只用帕子裹了模具，径首走向母亲的院落。
晨露未晞，云母正坐在檐下翻晒旧账册。见她来，神色微滞，手中火折子一偏，半页纸角己卷入焰心。云扶不动声色上前，接过账本轻轻拍灭火星：“母亲，这些纸泛黄脆裂，烧了可惜。不如让我归档整理。”
云母抬眼，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模具棱角上，嗓音忽然低了几分：“天启……这两个字，你从何处见得？”
“梦里。”云扶垂眸，“梦见先皇后赐婚诏书藏于云家，上有‘天启’年号，还有母亲的名字。”
云母的手抖了一下，茶盏磕在案边，发出清响。
当夜，阿扶立在书房中央，盯着那块压住暗格的巨石——高过人肩，三人合抱，据说是云父当年为镇宅所立。银环蹲在墙角拨弄罗盘，口中念念有词：“金位偏三寸，土气上行，该是这里了。”
“不是土气。”阿扶解下腰带，将一截铁尺绑在竹竿末端，“是共振频率。”
她用竹竿轻敲石基，耳贴地面听声，待寻到空响处，便命银环取来两根长木杠。她将杠子斜插入石底，垫上青砖作支点，自己站上另一端轻轻一跃。
巨石晃了三下，轰然挪开半尺，露出下方暗格。
里面是一卷黄绢，边角焦黑，却仍可见朱批“赐婚”二字，落款为先皇后玺印。云扶展开半幅，只见“云氏女，配齐氏孤”八字尚存，其余残破难辨。
她将诏书收起，转身时瞥见银环正盯着自己：“小姐，这杠杆之术……是从哪学的？”
“从你未来夫君的药方里。”阿扶掸了掸衣摆，“薛灵枢写‘半夏三钱，水二升，煎至一升’，我算着压强比，刚好能撬动这块石头。”
银环红了脸，小声嘟囔：“他又不是我夫君。”
“等他哪天敢当面给你涂药膏，就算数。”
次日午后，阿扶命人彻查家中火油去向，果然发现账房老仆私下多购三缸，称是“修灯备用”。她不动声色，令银环带人连夜将粮仓粮食尽数转移至后山密道，又在空仓西壁洒上细粉——正是从宋宛旧玉镯中提取的孔雀胆残留。
“她若敢烧，我们就让她留下笔迹。”
入夜，风起东南。粮仓西周忽有火星窜动，火油引线迅速蔓延。火舌舔上仓门刹那，机关触发，屋顶塌下湿麻布与沙土，火势顿挫。埋伏的家丁一拥而上，当场擒住两名纵火仆从。
阿扶提灯而来，蹲在其中一人面前：“谁让你来的？”
仆人闭目不答，只喃喃道：“观音托梦……观音说，云家气数将尽……”
“梦？”阿扶冷笑，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粉末洒在灰烬上，再喷洒醋液。焦土之上，赫然浮现出“孔雀胆”三字。
她起身，取笔蘸灰水混合毒粉，在焦墙上挥毫疾书：
“尔谋火焚仓，我以毒为章。
莫道庶女弱，一笔断尔肠。”
笔锋收处，墨迹未干，己有围观仆妇倒吸冷气。
“这毒……是从她自己送我的玉镯里取的。”阿扶将残镯掷于地上，“下次杀人，记得换个新花样。”
银环捧着诗稿前往宋府时，阿扶己将赐婚诏书置于祠堂香案之上。云母赶来时，见族中长辈皆己围聚，正低声议论那方玉玺印痕。
“母亲。”阿扶迎上前，“这诏书若假，何以通过火验水浸而不毁？若真，又为何要藏？”
云母望着那卷黄绢，良久未语。
“我知道您不愿提旧事。”阿扶声音放轻，“可今日若不立威，明日他们就会踩着您的嫁妆，踏进我的棺材。”
云母终于伸手抚过诏书边缘，指尖微颤：“当年先皇后亲赐此书，说云齐两族，共承国难。可没过多久，宫中就传来她暴毙的消息……我怕惹祸上身，便将它藏了。”
“现在不怕了。”阿扶握住她的手，“火己经烧到门前，躲不过去。”
三日后，县学学子联袂来访，皆为听闻“杠杆移石”一事而来。云清寒也在其中，手中捧着一叠算纸：“你说用支点省力，我算了三天，终于明白力矩之理。若用于堤坝工事，可省民夫三千。”
阿扶站在石前，当众演示如何以短杠撬动千斤：“此术不专属于谁，谁肯学，谁就能用。”
人群中有继母派来的仆妇低声讥讽：“一个庶女，整日鼓捣这些奇技淫巧，也不怕丢了体面。”
话音未落，云清寒己朗声道：“体面？去年洪灾冲垮南堤，死了七十二人。若早有人懂这‘奇技淫巧’，何至于此？”
学子们纷纷附和。有人高喊：“云家阿扶，智护粮仓，勇破阴谋，何愧于体面？”
风穿庭院，吹动她鬓边竹簪。银环悄悄递来一封信笺，是宋府老仆狱中招供的供词副本，末尾一行小字格外清晰：“指令来自内院，银铃三响为号。”
阿扶看完，将纸折成方胜，放入袖中。
傍晚时分，她独自回到书房，重新检查那块巨石底座。手指抚过石缝，忽觉异样——石心空 hollow，叩之有声。
她命人取来凿子，小心撬开内层，竟取出一枚铁盒。盒上刻着细密纹路，形似地图残片，边缘标注“火山”二字，墨迹极淡，几乎不可见。
她正欲细看，门外传来脚步声。
银环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小姐，宋宛……她在祠堂外跪下了，手里捧着您那日毁掉的玉佩碎片，说要当众忏悔。”
阿扶合上铁盒，指尖在盒盖划过的瞬间，留下一道浅痕。
她起身整衣，嘴角微扬：“去告诉她，我不在。”
“可她说，要是不见您，就长跪不起。”
“那就让她跪着。”阿扶取下竹簪，轻轻敲了敲桌面，“顺便问她，银铃响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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