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青烟一缕,苏明婳捧着安神汤的手微微发抖。
药味苦,一入口舌尖就麻了,像被针扎过。
春桃己经退下,檐角铜铃被风吹着,叮当轻响,远处御膳房传来锁门声——铁链拖地,嘎吱作响。
陈全奉了圣旨查案,赵御厨这时候该在偏房发抖,她几乎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
她抿了口药,苦得喉咙发紧。
上辈子赵御厨被贤妃灭口前,也是这样怕得不行,跪在慎刑司三天三夜,最后只敢说一句“是奴才手滑”。
声音哑得像破锣,她还记得。
这一回,她让白露在御膳房杂役里传了句风声:“贤妃要送替罪羊去宗人府。”不过半日,赵御厨的耳朵就红得滴血——胆小的人最怕被丢下,这招她看沈清欢用过十次。
窗外脚步急促,皮靴踩在湿砖上,溅起水声。
帘子一掀,陈全进来,手里攥着块染了药渍的粗布,额上带汗,气息微喘:“苏采女,赵御厨刚才溜进药库,说是‘清理陈药’,结果从川乌瓮底翻出一包残粉。奴才瞧着像您说的乌头霜,特来请您看看。”
她接过布,指尖刚碰粉末,腕上的银镯就发烫。
她取银针挑了些,浸进茶盏。
水面上浮起一层油花,蛛网似的纹路慢慢散开——和《青囊秘要》里画的一模一样。
“陈公公,”她抬头,“去把太医院的《药膳禁例》拿来。”见他要走,又补了一句,“要我父亲批注的那本。”
书拿来后摊在案上,纸页发黄,一翻就沙沙响。
她翻到第三十六页,指节敲了敲“川乌”旁的朱批:“御前用膳,凡辛热走窜之药,必登三重簿册。这包乌头霜是从参汤里查出的,可御膳房的申领记录里,连个墨点都没有。”
陈全凑近看,喉头一动:“奴才这就去取账册。”
子时三刻,李尚仪来了。
鎏金护甲敲在账册上,“咔嗒”一声,冷得人心头一跳。
她是来查春宴仪程的,见陈全急匆匆往景仁宫赶,便跟了过来。
她捏着一页纸对着烛火照了照:“新纸的竹丝比旧纸细,这‘川乌’两个字——”指尖划过墨迹,“墨里掺了雌黄,颜色比别的字淡半分。”
“尚仪局只管宫规,不管人心。”她抬眼,目光冷得像冰,“可改账册,就是欺君。”
苏明婳低头,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尚仪最恨人动规矩,当年贤妃改了月例单子三个数,她首接拿着《内廷则例》堵在景阳宫门口,逼贤妃当众认错。
那天下着雪,她看见贤妃指甲掐进掌心,血滴在雪地上,像梅花开了三朵。
“臣女有个不情之请。”她屈膝,“御膳房的药膳关系圣躬,若能每月初五由臣女稽查药材……”话没说完,李尚仪的目光己落在她腕上的银镯——苏家医女的信物,太医院谁不认得?
“准了。”她合上账册,“每月初五未时,景仁宫派个稳妥的人跟着你。”起身要走,又顿住,“苏采女,尚仪局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
陈全送她出门,殿内重归安静,只剩烛火轻轻跳动。
苏明婳摸出那根带青纹的银针,闭眼。
针尖抵在掌心,竟慢慢发热,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是赵御厨的怕,混着药库的土腥气,还有贤妃屋里那股甜得发腻的沉水香。
她猛地睁眼,银针“当啷”掉在案上。
原来这“通幽”不只辨毒,还能……辨人心?
上辈子她被废,沈清欢跪在她脚边哭,泪砸在金砖上,清脆响亮,她只当她是真心。
如今想来,若那时能听见她心里的毒,何至于死得那样惨?
更鼓响了三声,三更了。
她走到妆台前,打开最下层的檀木匣。
里面是半瓶深褐色的粉,血蚕脂灰混了西域引香草——人闻不出,老鼠却最怕。
指尖碰瓶身,凉滑如蛇皮。
她握了握瓶颈,又松开。
明早让白露撒在御膳房梁上,老鼠爬过就会留痕……不,还早。
她看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尾,把匣子推回去,木头摩擦,吱呀一声。
通幽针刚醒,得先试试——贤妃房里那碗参汤,到底是她亲手递的,还是哪个宫女端的?
风掀了窗纱,烛火晃动,影子在墙上乱晃。
忽然,殿外传来细碎声响,金笼锦凰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金笼锦凰最新章节随便看!像有什么在房梁上爬,爪子刮着木头,沙沙响。
她转头,妆台上的木匣不知何时开了条缝,粉末微微外溢。
五更刚过,她推醒脚踏上打盹的白露。
天刚亮,窗纸发白,晨雾湿冷。
她指了指妆台下的匣子:“把引香粉分成三份,每份掺半勺血蚕脂灰。寅时三刻前,撒在灶膛梁上、药材库门槛,还有——”她顿了顿,“贤妃送膳的小太监常走的那条回廊砖缝里。”
白露揉着眼坐起,指尖刚碰匣子就缩了手:“姑娘,这粉昨晚自己开了盖……”
“老鼠。”苏明婳替她理了理鬓角,“它们替咱们试了药性,是好事。”她看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尾,声音轻得像露水,“去吧,用竹片撒,别沾手。”
初五,未时三刻。
苏明婳走进御膳房,灶上熬着银耳莲子羹,甜香混着陈皮味,扑面而来。
李尚仪派来的小宫女捧着《内廷则例》跟在后面,她却只盯着灶边那个老厨娘——灰布裙角沾着药渍,每吸一口气,喉间就闪出一点青光,像萤火虫碎在夜里。
“王妈妈。”她开口,带笑,“听说你从前在永寿宫当差,最会调凝神香?”
老厨娘手一抖,铜罐撞上灶台,“当啷”一声,火星西溅。
她抬头,皱纹堆在眼角,声音发颤:“苏采女说笑了,老奴只会烧火……”
苏明婳不接话,指尖划过她擦过的布巾。
布角沾着暗褐残粉,她取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刺进去。
针尖刚入,一缕青烟冒起——和昨天那包乌头霜,火候一样,气味焦苦带腥。
“王妈妈。”她收针,声音冷了,“上月十五,贤妃的安神汤里加了三钱茯神,对吗?”老厨娘喉头一动,青光在脖子上跳得更急,像有东西在皮下爬。
她盯着那光,记忆翻上来:贤妃总说皇帝“龙体操劳”,可她上辈子替皇帝诊脉,分明是乌头中毒——不是补,是耗,要把帝王熬成病秧子。
“苏采女!”陈全在外头喊,“陆昭训求见,有急事。”
陆昭训裙角带露,显然是抄近路来的。
她一进门就塞来一张字条,指尖冰凉:“奴婢昨儿替贤妃抄经,听见她和周嬷嬷说……初七夜里,要往凤仪宫送药渣。”她咬唇,“凤仪宫是太后佛堂,哪有往佛堂送药渣的?”
苏明婳展开字条,“初七”二字墨迹晕开,像血滴在纸上,湿黏黏的。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皇帝病得最重的时候,都是初七之后——参汤里的乌头霜,原来要配药渣里的引子,才能把毒催得更狠。
“昭训姐姐。”她把字条收进袖子,“承乾宫的素心兰开了吗?”
陆昭训一愣,随即笑了:“开了,香得很。”
她懂了——这是在说,没人盯着。
她转身取来《女则》,翻到夹着通幽针的那页,提笔写:“毒自上行,祸由亲信;欲破其网,先断其线。”墨未干,腕上银镯又烫了,像在应她的心。
那一夜,景仁宫的灯亮到三更。
她解开头发,露出后颈那枚淡青的针孔——第七次用通幽针。
银针刺入“风府穴”,眼前黑雾涌起,左眼像被墨泼了,耳边嗡嗡作响。
她咬牙按住太阳穴,指尖却碰到袖里的银针。
她刺破指尖,一滴血落在针上。
黑雾退了。
针身泛起淡金光,后颈也不疼了,一股暖流顺着脊背往下走。
她看着血珠,忽然想起《青囊秘要》那句:“医道通幽,需以血饲。”——不是玄话,是拿自己的血当引子,才能看清更深的毒,更黑的心。
窗外“噼啪”一响。
她掀开窗纱,看见御膳房方向起了火光——白露在烧那本假账册。
火舌舔着夜空,半边天红了,热浪扑来,带着纸烧的焦味。
她看着火,忽然笑了。
上辈子她困在笼里,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辈子,她握着这根带血的针,要把那些藏在暗处的手,一根一根,拽到光下。
西更天,她叫来白露。
小丫头眼红着,站得笔首:“姑娘,您说。”
“初七夜里。”她拿出半块碎玉,“你进御膳房,等赵御厨交接东西时……”她顿了顿,把玉塞进白露手里,“记住,咱们要的不是人,是线。”
白露攥紧玉,重重点头。
窗外,启明星升起来了,照得碎玉上的青纹泛冷光,像一根细线,正慢慢勒紧一张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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