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夜里,御花园的玉兰开了,苏明婳却把景仁宫偏殿的窗纸全糊死了。
她盯着桌上半块碎玉,青纹像条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这是昨夜让白露去御膳房找赵御厨对上的暗号。
赵御厨欠了姜府二十两银子,早被贤妃捏在手里。
每月初七子时,他都会把皇帝参汤的药渣匣子规规矩矩包好,交给贤妃的人。
“姑娘,子时三刻了。”白露站在门边,手心里全是汗,指尖微微发抖。
月白裙角被风吹起,露出鞋尖沾的灶灰——她换了粗使太监的衣裳,脸上抹了黑,鼻尖还泛着油光,混着灶火味。
苏明婳伸手给她理了理鬓发,指尖碰到她耳后跳得厉害的脉搏,热得像要烧起来。
“记着,赵御厨咳嗽三声,你就把碎玉塞进他围裙兜里。”她贴着白露耳朵说,声音压得低,“他要是问,你就说‘素心兰谢了’——他上个月偷摘承乾宫的兰花,最怕人提。”
白露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
更漏响到第三声,她从后窗翻了出去。木窗吱呀一响,人就没了影。
苏明婳扒着窗缝往外看,月光照得宫墙一半亮一半黑。
白露的影子贴着墙根晃了晃,很快消失在御膳房方向。
她转身摸出通幽针,针尾还沾着昨儿扎破指尖的血痂,在烛火下红得发暗。
后颈的针孔开始发烫,皮肤底下像有虫子在爬——这是通幽针要醒的征兆。
她咬着帕子把针扎进风府穴,眼前一黑,模模糊糊看见案上那个楠木药渣匣。
贤妃送来的,雕着缠枝莲纹,可此刻莲纹里全是灰蒙蒙的毒雾,闻着一股子腐草混铁锈的味儿。
“承煜体衰……承煜体衰……”
女人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苏明婳猛地一颤,针尾的血珠甩在匣子上,溅开像蛛网。
黑雾散了,她看清了——毒雾里浮着姜玉瑶的脸,眉梢挑着,跟去年中秋宴上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冷得扎人。
“原来不只是伤身。”她攥紧帕子,指甲抠破了上面绣的并蒂莲,“是要乱他神志,像先帝那样……”
风掀开《女则》一页,纸页沙沙响。
她抓起笔写:“毒入心络,惑神乱志;通幽可辨,血饲为契。”写完才发现手全是冷汗,笔杆湿了一圈。
御膳房传来一声猫叫,短促,像被掐住喉咙——是白露的暗号。
苏明婳抄起假药渣包,海浮石粉混夜交藤灰,正是前世沈清欢往她脂粉里掺的毒。
药粉在布包里沙沙响,掌心有点发烫。
她把真药渣倒进炭盆,火星“噼啪”炸开,药味呛人,烟里还带点甜腥。
子时西刻,白露从后窗翻回来,袖口沾着油星,发间别了朵蔫了的素心兰,花瓣发黄,有点腐味。
“赵御厨接过碎玉手都抖了。”她喘着气,嗓子被灶火熏得沙哑,“我趁他擦汗,把假药渣塞进他怀里,他看都没看就塞进柜子了。”
苏明婳摸了摸她冰凉的耳朵,把捂了一夜的手炉塞过去。
“现在去凤仪宫偏殿外守着。”她指了指院角的老槐树,“贤妃的人丑时二刻来取药渣,你跟着,记清楚烧的时辰,灰倒哪儿。”
白露刚走,廊下传来木屐声,笃、笃、笃,稳里透急。
陈内侍提着羊角灯过来,脸上麻子在灯下泛着光:“苏采女手段高啊,赵御厨刚才摔了药罐,说药渣匣有怪味。”他压低嗓,“陛下听说贤妃私扣御前药渣,己经派小顺子查御膳房账册了。”
苏明婳把《女则》塞进袖子,嘴角微扬:“陈公公可知,烧了的灰才是要紧的?”她朝凤仪宫方向抬了抬下巴,“太后佛堂的香炉,可容不得脏东西。”
陈内侍一愣,忽然拍腿笑起来:“奴才懂了,这就去回陛下!”转身又回头,“苏采女当心,贤妃今儿戴了对翡翠镯子,说是太后赏的——绿得发邪,像泡过毒。”
月到中天,凤仪宫偏殿的窗纸亮了。
苏明婳缩在廊下阴影里,看见个穿青布裙的老嬷嬷抱着药渣匣进去。
没多久,屋里飘出焦糊味,夹着点甜腥——是海浮石粉烧着了,还带点烂花瓣的气。
她摸出银哨,轻轻一吹,哨音细得像虫叫。
远处槐树后亮起一点火光,是白露在回信——灰烬倒进了佛堂后的荷花池。
“苏采女好兴致,大半夜在这儿赏月亮?”
背后传来声音,阴冷得像夜露。
苏明婳转身,正对上姜玉瑶的目光。
贤妃穿着月白寝衣,外罩葱绿比甲,腕上翡翠镯子在月下泛着冷光,像蛇鳞。
“景仁宫的宫规,是许采女随便乱走了?”
苏明婳福了福身,发间银簪轻响:“娘娘恕罪,臣妾听见凤仪宫有动静,怕惊了太后清修,过来看看。”她抬眼,正瞧见姜玉瑶鬓边那支珠花——前世她拿它栽赃自己私通太医的,“倒是娘娘,穿寝衣在外头,仔细着凉。”
姜玉瑶指甲掐进掌心,镯子硌得生疼。
她盯着苏明婳袖角露出的《女则》,忽然笑了:“《女则》说后妃以贤德为本。你既爱读,明日去尚仪局抄十遍,替哀家分分忧。”
“遵旨。”苏明婳低头应了,眼角却瞥见姜玉瑶抬手揉了揉指尖——方才说话时,镯子蹭到了偏殿飘来的灰。
三更梆子响过,苏明婳回景仁宫,案上《女则》被风吹开,新写的字墨香未干。
她摸了摸后颈的针孔,还热着,底下隐隐跳动。
窗外,荷花池水晃着半枚残月——像极了她前世咽气前,参汤里那个月亮。
“三日后……”她对着窗棂轻声说,“该让有些人,尝尝自己种的毒了。”
姜玉瑶揉着指尖回延禧宫,镯子内侧沾了灰,她嫌脏,拿帕子使劲擦。
可擦着擦着,指尖忽然一麻,像有针从骨头里扎出来。
她皱眉,把镯子扔进妆匣——许是夜里风大,着了凉。
三日后卯时,晨雾未散,姜玉瑶正对镜点螺子黛。
银簪刚挑开玫瑰露瓶盖,右手食指突然抽痛,整只手抖起来,瓷瓶“当啷”砸在妆台,琥珀色的汁液溅在衣上,黏腻发黄,带着玫瑰腐烂的甜腥。
“娘娘!”贴身宫女绿翘扑过来,手一碰她就僵了——姜玉瑶的指尖发青灰,手背血管凸起,青紫扭曲,像条蛇在皮下爬。
“镜子。”她咬着牙。
绿翘哆嗦着捧起菱花镜,镜中鼻翼浮着细密痂皮,像撒了层盐,眼尾也起了红疹,一碰就痒痛。
“这、这像上个月沈美人……”
“住口!”姜玉瑶一巴掌甩过去,铜镜摔在地上,裂成蛛网,碎片里映出她扭曲的脸。
她扶着妆台,指甲掐进木头:“叫刘院判!再去查,这月的玫瑰露是谁送的!”
绿翘捂脸退下,殿外传来私语:“听说贤妃和皇后用的是一样的养颜粉……”
“谁传的?”姜玉瑶抓起翡翠镯子砸过去,镯子撞柱,崩出白痕,“叫尚仪局的人来!”
李尚仪踩着晨露进延禧宫,身后女官捧着个檀木匣,里头是荷花池底捞出的半块烧剩药渣。
“贤妃娘娘,”李尚仪福身,声音冷,“尚仪局奉旨查‘私毁御前药渣案’。”她掀开匣盖,灰烬焦苦带铁味,“司药房比对,这药渣掺了三成海浮石粉——外用蚀肤,内服伤肝,是禁药。”
“污蔑!”姜玉瑶指甲掐进帕子,指尖己泛青。
“娘娘再看看这个。”李尚仪递上账册,“初七子时,赵御厨把药渣匣交给了凤仪宫的烧火老嬷嬷。还有……”她顿了顿,“海浮石粉烧后成灰,沾肤即入。娘娘那晚去偏殿,可曾蹭到灰?”
姜玉瑶脸色刷白。
她想起那晚的焦味,想起自己揉指尖——原来苏明婳早把假药渣换上了,就等她沾毒!
“尚仪局只查规,不查人。”李尚仪合上账册,悄悄塞了个纸包给小宫女,“交给陈公公。”
景仁宫,苏明婳攥着通幽针。
后颈发烫,她咬帕将针扎进风府穴,黑雾涌来。
这次她看清了——姜玉瑶缩在延禧宫角落,捂着脸,嘴里念“不可能”,声音发抖。
“她怕了……”
低语炸响,苏明婳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血溅针尾,青纹凝出“通幽”二字,像刀刻的,渗着血丝。
她擦了擦嘴,左眼黑斑又扩了些,镜中半张脸藏在暗里,比往日更冷。
“姜玉瑶,你用毒控人,我便用毒照出你的鬼影。”她轻笑,指尖抚过《女则》,“前世你用珠花栽赃我,今生我用你的毒,让你被千夫所指。”
窗外钟声悠长,来自凤仪宫。
苏明婳推开窗,晨雾里飘来药味——姜玉瑶急召太医了。
她望着那片雾,嘴角微扬。
这一局,她不再是笼中雀,而是……
“姑娘,陈公公来了。”白露掀帘,捧着密匣,“尚仪局的录文都在里头,陛下今儿翻了您的绿头牌。”
苏明婳接过匣子,指尖锁扣,冰凉。
月光照进来,映得她眼底黑斑幽幽发亮。
殿外玉兰落了瓣,飘进匣缝,像给这场局,添了片温柔的刀。
延禧宫,姜玉瑶攥着刘院判的手腕。
老医正搭完脉,眉头紧锁:“娘娘肝络郁结,像是中了慢性蚀肤毒。需用紫草膏,再煎清肝药……”
“不许说出去!”姜玉瑶死死拽住他衣袖,指甲快掐进肉里。
刘院判垂眼,看着她指尖的青灰,喉头一动。
殿外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姜玉瑶猛地松手,镜中鼻翼的痂皮,在晨光下白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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