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那晚,暖阁里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苏明婳站在偏席,袖子里的金针微微发凉。
她昨夜刚把《毒心录》埋进梧桐树下,那上面写的乌头碱毒性,她记得清楚——三日发作,心如刀绞。
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半盏桂花酿,酒面轻轻晃着,映出姜玉瑶的身影。
那人穿月白翟衣,步摇轻晃,声音听着清亮,可袖子一动,一个青瓷小瓶滑进酒壶,瓶身刻着七叶一枝花。
苏明婳认得,那是乌头碱的药瓶。
“咳——”
一声闷响打断丝竹。
萧承煜猛地扶住御案,脸色发青,额上冒汗,玉佩撞得叮当响,像快断气的心跳。
“皇上!”陈内侍扑上去,被他一挥手甩开。
太医院院判刚要上前,皇帝却死死抓住他手腕,声音哑得不像话:“心……好痛,像有东西在啃。”
满殿死寂。有人打翻了酒杯,酒流在地,像血。
姜玉瑶这时站起来,扶着廊柱,声音带哭:“定是苏采女那根金针惹的祸!她以邪术害我龙胎,如今又借施针之名,诅咒皇上!”她指着苏明婳,指尖发抖,“你们看她,眼里哪有半分慈悲?全是狠劲。”
丽嫔骂“妖女”,华贵人缩在角落,连德妃都皱了眉,手不自觉地掐着玉镯。
苏明婳看着姜玉瑶红肿的眼尾——那是哭过的痕迹。
姜家庄子烧了地契,她急了。
“李尚仪。”萧承煜喘着气,“去请太医院……”
“太医院?”苏明婳上前一步,广袖扫过地面,“赵御厨方才给陛下汤里加了三勺蜜枣,乌头碱遇甜更毒。现在用寻常法子,怕是救不了。”她跪下,额头贴着冷冰冰的金砖,“臣女愿用一针清源,以命担保。”
殿里没人出声。
萧承煜盯着她,眼神浑浊里透出一丝清明——三日前他中毒,也是她救的。
那时她跪在偏殿,针尾带血,眼里却烧着火。
“准。”他哑着嗓子说,手从案上滑下,指尖抠着龙袍,像在抓最后一根绳。
苏明婳取出两根银针。
一根扎进皇帝左手少商穴,另一根扎进自己右手合谷穴,两针用发丝连上,暗使“引毒归流法”。
针一入肉,她掌心发麻——皇帝的手烫得像炭,热气顺着针往上爬。
“啊!”
萧承煜猛地一抖,玉佩乱撞,叮当乱响。
苏明婳眼前一黑,闪过前世画面:铁链砸地,大臣喊“妖后”,皇帝站在高处,冷着脸说:“苏氏惑君,废后!”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
那时她说:“我若真用妖术,何必救你?”可他不信。
现在,银针微微颤,针尾浮出一缕青纹,像条快死的蛇,在灯下扭动。
“稳住。”她咬牙,“毒正从心往指尖走。”
陈内侍握紧拂尘,李尚仪指甲抠进柱子。
姜玉瑶退后半步,手心掐出血,血滴在裙上,像开了朵暗红的花——她看得清楚,皇帝眉头的青气,淡了。
“咳……”
萧承煜一口黑血吐出来,腥臭扑鼻,溅在金砖上,像泼了墨。
苏明婳拔针。
皇帝指尖渗出黑血,她自己合谷穴却泛着粉,血里浮着一丝青光。
“陛下心脉己清。”她收手,针在掌心沁出汗,“三日后喝两剂甘草汤,就能好。”
萧承煜看着手上的黑血,又看她左眼尾新添的黑斑——和上次一样,每用一次通幽针,她眼尾就多一块青黑,像墨滴进水,越化越深。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姜玉瑶尖叫起来:“她这是邪术!拿自己血引毒,哪是医者?”
“够了。”萧承煜擦了擦嘴,声音弱,却压得住人,“陈内侍,传旨——苏采女救驾有功,晋为美人,赐居承乾宫东阁。”
外头风起,铜铃叮当响,像送葬。
苏明婳接过金册,指尖碰到“锦”字,烫得像烙铁。
她知道,那字像血写成。
她抬头,看见萧承煜看她的眼神——不是前世的冷,倒像春雪化了,有点温,还有点烫。
这时,她听见低语:赵御厨被拖走时,鼻涕眼泪一把,把姜玉瑶怎么塞他虎符、怎么让他下毒的事,全招了。
“锦美人?”陈内侍轻声唤她,“皇上说,明儿辰时去御书房,讨教《青囊秘要》。”
她抬头,撞进他眼里,心口一颤。
偏殿里,她指尖还沾着血。
承乾宫东阁刚点灯,铜镜里,她眼尾的黑斑又深了。
腕上针囊渗血——刚才手抖,针扎进了肉。
她把十二根金针摆开,最细那根“通幽”,针尾青纹在灯下蠕动,隐约成半个“通”字。
“血饲其锋,幽门乃开……”她念着残页上的字,指尖发抖。
这书是前世冷宫翻出的,当时当疯话。
现在才懂:每用一次针,都是拿自己的命去喂。
窗外风起,半片梧桐叶打在窗上。
陈内侍的影子在纸外晃了晃,低头记下:“锦美人施针后呕血半盏,目尾青斑逾寸,然帝视之愈重。”
“美人?”春桃端药进来,“太医院送的安神汤,皇上特意交代的。”
她接过,药里有甘草味——和她刚才说的一样。
她喝了一口,暖着胃,想起萧承煜醒来问她:“你为何不怕?”
那时她低头,看见他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平安结,她编的,一首没摘。
“怕。”她对着镜子说,“怕救不回你,怕再像前世那样,看你亲手把我推下井。”
话没说完,眼前一白。她扶住妆台,粉盒落地摔碎。
眩晕来得比以往猛。
她看见《青囊秘要》在动,金针泛蓝光,冷宫的井台浮出来——井里有信匣,藏着姜氏通敌的证据,是她重生后埋的。
“美人!”春桃要扑上来,被她拦住。
她坐到榻上,心跳如鼓。
掏出帕子擦嘴,血里竟浮着半枚青黑针纹——和通幽针一模一样。
“原来……”她望着窗外的月,“这针不是引毒,是在……换命。”
脚步声打断她。
春桃低声说:“景仁宫周嬷嬷送醒酒汤来,说是贤妃娘娘特意交代的。”
苏明婳看着碗里浮着的枸杞,忽然笑了。
她摸出袖里的通幽针,指尖碰着那青纹,半个“通”字突然清晰——
通幽,通的哪是毒?
通的是命。
夜更深。承乾宫的灯灭了又亮。
她躺在榻上,眩晕一阵一阵。
听见宫人在外头议论:“听说皇上在御书房翻了一夜医书。”“可不是?陈公公说,明儿要宣太医给锦美人诊脉。”
诊脉?
她闭眼,想起萧承煜看她的眼神,像春雪融进溪水。
前世他也这么看过她,在梅树下说:“等我登基,封你为后。”
后来呢?他亲手给她戴凤冠,又亲手扯下后印,说她是妖女。
“这次……”她在黑暗里轻声说,“我要你亲手,把欠我的,都还回来。”
风又起,铜铃响。
她快要睡着时,听见外头说:“哎,皇上明儿要下什么旨?”“没听陈公公说?锦美人救驾有功,皇上要……”
话被风吹散。
她沉进梦里,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一回,谁也别想再把她,推下那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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