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婳没说话,只把那包香屑拢在指尖。
粉末轻得像灰,烛光下泛着冷色,沾在皮肤上,有点发麻。
宫女早吓软了,指甲抠着地砖缝,磕了个头就跑,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乱晃。
白露端来一碗水,浮着几片薄荷。
她说:“娘子,洗洗手吧,这东西不对劲——您指尖都青了。”
苏明婳摆手,把香屑倒在白瓷碟里,粉末落下去时发出“簌”的一声,像枯叶掉进空棺。
她凑近闻了闻。
初闻是甜香,夜里开花的那种浓,混着蜜和桃脂的暖味,闻着让人昏沉。
再深吸一口,却有一丝腥气藏在里面,像烂草和铁锈混着,悄无声息钻进鼻子里。
要不是她嗅觉比旁人灵,根本察觉不了。
她捻起一点粉,指腹搓了搓。
细是细,可有点粘,像碾过湿蚕茧,又像碰了干血痂。
指尖微微发麻,像有针在皮下扎。
她舌尖轻轻一舔。
麻意立刻从舌根炸开,顺着喉咙往下爬。
苏明婳脸色瞬间发白,嘴唇褪成灰,嘴角抽了一下。
“娘子!”白露惊叫。
“水……”她声音发抖,赶紧漱口,吐掉残味,可心口冷得厉害,手都僵了。
这哪是什么“醉花阴”?
夜交藤、鬼臼,都是阴寒之物。
人中白,是童子尿沉淀的,寒性大,也脏。
最要紧的是那粘手的蚕粉——用女子经血喂蚕,结茧后连蛹焙干磨碎,邪得很。
这几样混在一起,不是香,是《毒心录》里写过的“引阴招蛊香”。
她突然想起前夜看到的幻象:姜玉瑶胸口那只黑蚕,贴着她心口吸血,一动一动,像在呼吸。
她明白了。
这香不是为了助孕,是为了“养蛊”。
华贵人怀的是龙胎,阳气最盛,正好当“容器”。
姜玉瑶让她夜夜点这香,就是要把胎儿的阳气引出来,反哺她体内的子母蛊。
等到孩子出生那天,也是华贵人断气的时候。
两条命,换姜玉瑶多活三年。
“这是拿命换命。”苏明婳咬牙,“她口口声声说帮我,其实是送华贵人上路。”
“白露,”她盯住对方,“去尚香局库房,查这‘醉花阴’的来路。别惊动任何人。”
白露点头,转身走了。风在廊外刮着,她的影子很快被夜色吞了。
半夜,白露才回来。
她脸色白,额上冒汗,袖子撕了道口子,底下一道血痕。
“查到了。”她压着声,“每月初七,‘醉花阴’都会新进一批,账上写的是‘南疆贡香’。经手人——是御膳房赵御厨。”
苏明婳眼神一冷。
赵御厨,管宫里稀罕食材和香料采买的人。
“我偷了点新香料。”白露掏出油纸包,喘了口气,“回来时被巡夜宫女追,差点没躲掉。”
“怎么脱身的?”
“陆昭训。”白露说,“我躲进掖庭宫假山后,撞见她散步。她没问话,只指了条路,帮我引开人。还让我带句话——”
她学着陆昭训的语气:“‘我见贤妃前日黄昏去过香库,穿黑衣,像去送葬。’”
送葬?
姜玉瑶这是在给华贵人提前办丧事。
苏明婳把新旧香料并排,重点看蚕粉。
借着烛光用金针拨开,果然发现些极细的黑粒。她碾碎,舌尖一碰。
又是那种麻,舌根发锈。
是乌头碱。
和皇帝每次发病后血里查出的毒,同源。
她猛地站起,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头顶。
全明白了。
从她入宫给皇帝施针那天起,这就是个局。
姜玉瑶一箭双雕。
明着用“引阴招蛊香”借龙胎阳气续命。
暗着通过赵御厨,在香料里掺乌头碱。
赵御厨管御膳,就能悄悄往皇帝饮食里下毒。
等她施针,激发血脉,毒素发作,就成了“针法害人”的证据。
皇帝病重,华贵人难产,她背黑锅——谋害皇嗣,毒杀君王,死无葬身之地。
狠,毒,算无遗策。
苏明婳胸口发烫,脸上却冷。她呼吸放轻,像怕惊了暗处的眼睛。
她不会让姜玉瑶得逞。
“白露,”她低声,“再去华贵人宫里,买通她身边人,把她所有的‘醉花阴’,全换成我配的安胎香。手脚干净些。”
她打开药箱,抓药入钵,研磨时发出“沙沙”声。
艾叶和当归的温香散开,压住方才的阴气。
“还有这个。”她递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雷公藤粉’,撒在她寝殿角落,香炉底下多放些。”
白露迟疑:“这……是做什么?”
“雷公藤,极阳。”苏明婳冷笑,烛光在她眼里跳,“它没味,可一碰‘引阴招蛊香’,就会发臭,像烂肉混着血污。姜玉瑶不是爱演戏?我就搭个台,让她自己唱砸。”
当夜,华阳宫。
华贵人照例点了“醉花阴”。
她没察觉香料己换,只觉得今晚更清心,胎动也稳,像小鱼轻轻蹭。
可没多久,一股恶臭突然弥漫。
像放坏的肉,混着血和腐内脏,熏得人想吐,呼吸都带腥。
“什么味!”
“快开窗!”
宫人乱成一团,窗扇推开,冷风卷着灰乱飞。
华贵人闻了一口,干呕不止,肚子一阵坠痛,像是孩子也在挣扎。
李尚仪带人赶来,一进门就被熏得后退,帕子捂嘴,眉头紧锁。
查了一圈,在香炉下扫出些粉末。
正要细看,姜玉瑶来了。
她穿得体面,一脸关切,先安抚华贵人,再对李尚仪柔声说:“许是尚香局弄混了香料,我己让人查。妹妹受惊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一句话就想压下事。
“误配?”殿外传来冷声。
帘子一掀,苏明婳走进来,裙角扫过门槛,声音不大,却让满殿安静。
她走到香炉前,拈起一点灰,指尖微颤,冷笑:“这香里的蚕粉,阴气重。贤妃娘娘,寻常蚕粉,要用您姜家祖坟的土养吗?”
满堂死寂。
姜玉瑶脸色刷白,盯着苏明婳,眼里没了温柔,只剩恨意,手都在抖。
华贵人一听“祖坟”“腐土”,整个人僵住。
她懂了。
她只是个祭品。
她摸着肚子,眼泪砸下来,身子发抖。
她看着姜玉瑶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依旧端庄,可在她眼里,己是索命的鬼。
她瘫在榻上,喃喃:“你说……会保我孩子,立他为太子……原来,你是要我儿子的命……”
风停了。
苏明婳站在廊下,衣角轻飘。
她低头看腕上金针囊,那根青纹针在月光下一闪,冷得像泪。
忽然,耳边又响起那句低语:
“火……烧……心络……”
她闭眼,再睁,眼里只剩决绝。
她确认了。
这是子母连心蛊。
皇帝身上是子蛊,姜玉瑶体内是母蛊。
普通针法只能激子蛊,反伤君王。
要破局,只能用禁术——焚脉针法。
以心血为引,烈火真气贯针,一针焚尽蛊毒。
但施针者,极可能同归于尽。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连日算计,耗尽心神,她头晕目眩,扶着柱子才没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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