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漏滴着，一下一下，像掐着时辰走。烛火被夜风带得晃了晃，苏明婳的影子贴在书架上，细长，不动，像钉在那儿。
她面前摊着御药房的老账册，纸黄了，边角卷着，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字洇开，像被水泡过又晾干。她指尖划过去，沙沙响，带着一股陈年药味——当归、茯苓混着点霉气，闻久了，喉咙发苦。
她停在“荣养轩”沈清欢的名字下。
除了“养荣膏”，还有一行小字：“南乳三升，每日晨进。”签押是江太医。
南乳？
不就是牛乳么。
补身子的东西，何必他亲自经手，还记在膏方夹页里？
她忽然想起《毒心录》里一句闲话：“牛乳久灌于腹，可鼓肤膜如妊，七日即溃。”
原来不是怀孕，是拿奶把肚子撑起来。
她冷笑一声，指节发白，指甲掐进掌心，留下西道印子：“她没怀龙胎，是被人往肚里灌奶。”
第二天天没亮，白露换了粗布衣裳，混进御膳房和尚香局交界的库房。
地是湿的，脚踩上去凉，青砖缝里渗着夜露，每一步都像踩在冷水上。空气里一股香料、腌菜混着乳腥的味道，甜腻中带点酸腐，像坏了的奶掺了蜜。
她只盯一件事：南乳从哪来。
一个时辰后，一个生脸杂役提着瓦坛，跟赵御厨的老手下在角落交接。
那人接过坛子，从怀里摸出一张条子贴上，写着：“特供贵妃安胎用”。
白露心一紧，趁他们清点东西，猫腰上前，用细竹管从坛口蜡缝里抽了一点乳汁——微稠，带腥甜，触到唇边时竟有温热感，像活物的血。
抽完就退，没惊起半点动静。
回景仁宫，她把竹管递上。苏明婳屏退旁人，只留她一个。
她拿出一根银针，光亮亮的，在烛下闪着冷光，针尖映出跳动的火苗，像一粒不肯熄灭的星。
针尖慢慢浸进乳汁，片刻抽出——针尖泛出一丝青，像雾蒙着，又似毒蛇吐信前的微光。
“麝香，还有川芎。”她声音低，像从地底传来，“都是催产堕胎的狠药。”
白露倒吸一口冷气，寒气从脊背窜上头顶：“娘娘，贵妃天天喝这个，孩子怎么保得住？”
“所以她一定还吃着解药。”苏明婳用帕子擦净银针，布料摩擦针身发出细微的“嘶”声，眼神沉了，“一边用牛乳装怀孕，一边用毒药防别人动她。真出了事，就说被人害了胎。一石二鸟，倒是聪明。”
她要撕开这局，得从江太医下手。
她用凤印传旨，说皇帝担心春祭前膳食出错，伤了龙体，命江太医重审贵妃食单，务必稳妥。
江太医来了，脸色发紧，跪在殿中，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滴落在金砖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声。
苏明婳不急，慢慢翻他递上的食单，纸页翻得沙沙响，像枯叶在风中挣扎。
她随口问：“这南乳，一天三升，太腻了吧？伤脾胃。”
江太医心头一跳，汗立马从额角冒出来，顺着鬓角滑下，痒得他几乎抬手去擦。
他慌了神，脱口而出：“娘娘明鉴！金笼锦凰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金笼锦凰最新章节随便看！南乳只是遮人眼，要紧的是‘暖膏’，那才是……”
话没说完，他猛地刹住，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灰，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了刀片。
他抬头，正撞上苏明婳的眼睛——静得像深水，却看得人发抖，仿佛灵魂己被剥开。
她放下食单，声音平平的：“江大人，伪孕欺君，可是诛九族的罪。”
江太医当场瘫在地上，汗湿透衣领，一句话说不出来。
夜里，他偷偷摸回御药房，想烧账册。
刚抱起几本，火折子还没点，门“砰”地被踹开。
李尚仪带人堵在门口，火把照得人脸发青，影子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人赃并获。
账册翻开，一条条写得清楚：姜贤妃，每月初一送五十两银子，用途写着：“稳住贵妃脉象，改写三月请脉记录。”
原来她是主谋。她和沈清欢，是一伙的。
更狠的在最后一页：三年前的方子，“缩宫散”，服用者——沈清欢。
这药让女人子宫萎缩，根本怀不了孕。
所谓“有感三月”，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与此同时，陈内侍奉旨提审当年“接生”的程稳婆。
慎刑司里一用刑，老妇人全招了：“奴婢被沈家人拿刀架脖子，亲眼见贵妃换出死胎，又让人一碗一碗灌牛乳，把肚子鼓起来……她说，只要能坐稳后位，肚子里就是一包脓血，也得说是龙种！”
李尚仪把供词和账册呈到御前。乾清宫里，死一般静。
萧承煜坐在龙椅上，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
突然抬手，把所有纸页扫落在地，砸在金砖上，响了一声闷的，像雷在地底滚过。
“好，好一个后宫。”他声音冷得像冰，“朕的后宫，成了戏台，全是骗子。”
深夜，通往慎刑司的长廊又冷又潮，水从石缝滴下，一声一声，像倒计时的钟。
江太医被押着走，人己经垮了，脚步拖沓，镣铐刮过青石，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走到一处廊下，看见裴司药站在阴影里，手里捧着一本药典，像在等他。
江太医猛地挣起来，嘶喊：“裴仲景！是你告的密？你我共事多年，为何背叛姜氏？”
裴司药合上书，冷冷看他，月光照出他半边脸，另一半隐在暗中，像阴阳割裂：“我没忠于姜氏，我只忠于药典。你为攀高枝，改脉案，造假方，拿人命当筹码。我不过在核方时，把你下的毒药，换回该用的补药。”他顿了顿，“你改的是命，我守的是道。”
江太医被拖走，喊声在宫道里回荡，越来越远，最终被夜风吞没。
同一时刻，景仁宫灯火通明。
苏明婳亲手把那管毒乳封进琉璃瓶，蜡封严实，放在案头。
乳汁在光下白白净净，像无害的甜汤，其实藏着最毒的心。
她拿起金针，指尖抚过针身，冰凉，仿佛能冻住呼吸。
下一针，该扎谁？
窗外，乌云裂开一道缝，一道白光在云里闪，雷还没响，可风暴己经来了。
春祭大典，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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