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藏在司香局最深处，埋在一堆旧卷宗里，没人注意，却比宫墙还难跨过去。
苏明婳没多想，蹲下身子就往那堆发黄的册子里翻。纸页脆得像枯叶，一碰就响，灰扑扑的尘落在她袖口、发梢，她也不管。指尖划过纸边，磨出几道细口子，血混着墨渍，黏在指腹上。烛火晃着，影子贴在墙上，像谁在背后盯着。偶尔有老鼠从脚边窜过，她只当没听见。
紫云香是宫里的禁方，不是谁都能碰的。能经手它的，只有太后信得过的人。她心里清楚，查这个，就得从管过香料的人查起。
两个时辰，她翻得指尖发黑，指甲缝里全是灰。终于在一本《内宫供奉录》里，看见一个名字——钟远。
这人做过三年香使，专管宫中香料调配。三年前，因“口泄天机”被贬去浣衣局，再没出过声。
卷宗末尾一行朱笔小字写着：奉太后懿旨，以锁音针封喉，永不得言。
三年，一个字都没说过。
苏明婳心口一沉。那“天机”，八成就是紫云香里掺了龙脑灰的事。太后没杀他，只让他变成哑巴，扔去浣衣局做苦役。这不是仁慈，是羞辱，也是盯着他。让他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最安全。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裴司药去了浣衣局，名义上是查药材损耗。
一进门，湿气扑面，像有人拿湿布捂住口鼻。皂角味混着汗臭、霉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大铜盆里蒸腾着白气，宫人们低头捶衣，木槌砸在石板上，“咚咚”地响，水花溅到鞋面上，冰凉刺骨。
她一眼就看见角落那个老宦官。
他驼着背，一下一下捶着件厚袍子，动作慢，力气像是从骨头里挤出来的。粗布衣袖磨破了边，手腕瘦得只剩皮包骨，青筋凸起，像枯藤缠着。
走近了，才看清他脖子上有一道紫痕，细细的，贴着喉骨，像蛇盘着，在昏光下泛着暗青。
她借着和管事说话的工夫，悄悄运起真气，指尖轻搭他手腕。
脉象一入，她心里就明白了——喉间的厥阴心包络，像是被铁丝绞死，气过不去，血也堵着，死滞如枯井。
锁音针。下手极狠。不是寻常人能施的术。
管事一走，她走到那老宦官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我能让你说话。你要把那半卷真香谱给我。”
他手一僵，槌子停在半空，指节因用力泛白，水珠顺着槌头滴落，在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
他慢慢抬头，浑浊的眼里忽然亮了一下，像快灭的火苗又燃了。那光里有惊，有疑，还有一丝不敢碰的希望。
盯了她半晌，他重重地点了头。喉间发出“嗬嗬”的摩擦声，像是锈铁在刮磨。
夜里，她换了黑衣，摸进浣衣局的偏房。
屋子潮，墙角发霉，绿斑爬在砖缝里，空气里一股腐木和湿布的腥气。烛光摇着，把她和那老宦官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鬼魅。
他己经在等，手攥得指节发白，掌心全是冷汗。一见她进来，喉头剧烈起伏，却发不出声。
她打开皮套，一排金针泛着冷光，寒意顺着指尖渗进来。
取了三根最细的，对准哑门、通里、内关，手起针落，快而稳。
接着并指贴上他后心，把真气顺着针送进去。
这一步不能错。锁音针的禁制缠得死，她得一点点松，像拨乱线。额上出了汗，顺着鬓角滑下，滴在衣领上，凉得她一颤。呼吸不敢重，生怕一丝紊乱都会引动经脉崩裂。
他喉咙开始“咯咯”响，金笼锦凰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金笼锦凰最新章节随便看！脸由白转紫，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动，双手死死抠住桌角，木屑刺进掌心也不松手。
突然，他张嘴，“哇”地喷出一口黑血，地上“滋滋”冒烟，一股腥臭散开，熏得人眼眶发酸。
“紫云香……本无毒……”他嗓子撕裂般，每一个字都像从血肉里剜出来，“有毒的是……龙脑灰、赤鳞砂、蛊心粉……慈宁宫密炉出的……”
说完喘得厉害，冷汗湿透里衣，贴在背上冰凉如铁。
他抖着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卷油纸包着的残页：“真谱……太后……亲手改的……”
就在他吐血那刻，慈宁宫的云嬷嬷眼皮一跳。
她立刻派人去查。
人还没到浣衣局，就被拦下。
李尚仪站在门口，面无表情：“苏医官在清点冬衣，此处封锁，不得入内。”
同时，苏明婳己回司药房。
裴司药等在灯下，拿残谱和官方香谱一对。
少了一句：“灰烬三钱，同研入香。”
她蘸水一抹，那字迹晕开，墨色不对，泛着淡淡的褐黄，像是旧墨上新添的痕迹。
“是后来添的。”她声音冷了，“太后不仅下毒，还改了祖制香方。两桩死罪。”
苏明婳把残谱塞进《毒心录》夹层，把原样交给白露：“放回他枕下，别留痕。”
第二天一早，云嬷嬷带人搜她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什么也没找到。
她气得脸发青，又不敢嚷。
真要说是找香谱，不就等于认了？
最后只能报太后：钟香使旧病发作，胡言乱语。
风波平了。
可当夜，苏明婳胸口一揪，猛地咳出一口血，比钟香使的还黑，落在掌心如凝固的沥青。
镜子里，她左眼下的黑斑，己爬到耳根，皮肤下仿佛有虫在蠕动。
昨夜耗了真气，体内毒反扑上来。
她咬牙把染血的衣裳和布巾扔进火盆。
火苗窜起，照得脸一明一暗，光影在她脸上切割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火光里，她忽然想起那残谱上的字，竟和《青囊秘要》末页那句对上了——
“香引毒，灰噬心，火门开时，旧债当清。”
她闭上眼，冷意从脊背爬上来。
原来如此。
太后用香控帝，毒的是身子，毁的是心神。
破局的法子，早写在她家祖传的书里。
要破香，得用火。
宫外，三更鼓响。
乾清宫书房灯还亮着。
陈内侍提笔，在《起居注》上写下一句：苏氏医官得哑宦密语，圣上昨夜未往慈宁宫请安。
苏明婳握着这份看不见的证据，心比从前更清。
一卷残谱，一本医书，呈上去也不过是后宫私斗。
太后根深，党羽满朝，一句“宫人诬陷”就能压死。
光靠医证，动不了她。
要拔这棵大树，得有外朝的铁证，得让满朝文武都闭不了嘴。
她脑子转得快，往事一幕幕过。
忽然，她眼神一凝——
那桩旧案，伪孕案。
当年以为是后妃争宠，如今看，背后牵的，恐怕远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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