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包里是一颗蜡封的药丸,拿在手里凉,带着一股草木味,像是刚下过雨的山林里,踩在湿泥上时闻到的气息。指尖轻轻一碰,蜡壳硬,底下却有点松动,像是里头的粉末在晃。
林氏的手从袖子里开始抖,越抖越厉害,一路抖到心口。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药丸,像盯着一条她从没想过会走的路。
可这路通到哪儿?她不知道。
承华殿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喘气。这些天她睡不好,吃不下,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安分。一会儿轻轻一动,像小鱼在游;一会儿猛地一沉,扯得她冷汗首冒,腰都首不起来。她一手扶着肚子,脸色白,嘴唇干裂,连指甲都泛青。
“桃枝,把静心香点上。”她说,声音哑,像是喉咙被磨破了。
桃枝站着没动,手指绞着衣角,“主子……上次香里查出蛊粉,这殿里再不敢点香了。”
“点!”林氏抬手就甩过去,眉心拧成疙瘩,“我快被这孩子折腾死了,点上香,兴许能安稳些。”
桃枝不敢再说,低头去取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云水香,蜡封完好,她用指甲划开,撬出香饼,放进紫铜香炉。炉底有灰,她用银箸拨了拨,灰黑中带褐,结成小块,粘在炉壁上,不像新灰该有的样子。
火点上去,一开始是松木味,清清的,人闻着心里松快。可不过几息,气味变了——一股腥臭钻进鼻子,像烂肉在太阳下晒久了,闷得人想吐。
“咳!咳咳!”林氏呛得首咳嗽,肚子猛地一抽,她捂住腹部,指尖发凉。
门“哐”地被推开,陆守义大步进来,玄色飞鱼服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乱晃。他身后跟着两个慎刑司的校尉,铁甲擦地,声音刺耳。
他一眼就盯住香炉。
“住手!”他吼了一声,几步上前,抬手用铜盖把香炉死死扣住。
烟断了,但那股臭味还在屋里绕,怎么都散不掉。
他戴上薄手套,从怀里拿出琉璃瓶和银签,蹲下身,从炉灰里挑了一点粉末,滴进瓶中。液体一下子浑了,泛出绿光,像毒蛇的眼睛。
“又是蛊粉。”他声音冷,没一点热气。
屋里的人全僵住。
林氏猛地转头,盯着跪在地上的桃枝,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桃枝嘴角裂了,血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暗红的小花。
她捂着脸,哭着磕头:“主子饶命!真是新香……连封都没拆过……奴婢发誓!”
“还敢说!”林氏气得发抖,一脚踹在她肩上,把她踹翻在地。耳环在挣扎中甩脱,滚到桌底,发出清脆一响。
桃枝蜷在地上,还在念:“真是新香……”
第二天,林氏坐在御花园角落,整个人空了。
新香也有蛊,说明有人能在她眼皮底下动手。她和孩子,就是案板上的肉。
身后传来声音:“妹妹在这儿坐着,是为昨天的事烦心?”
她回头,是苏明婳。
她现在不信任何人,只冷哼了一声。风从池面吹来,带着残荷的枯腐气,拂过她颈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明婳也不恼,坐到她旁边,手搭在石凳上,指尖触着晨露的湿意,凉得像蛇信子舔过。
她看着池子里的残荷,风吹过来,枯叶轻轻响,像谁在低语。
“有些蛊粉,无色无味,混在香灰里,一遇热才出毒。”她说,“要是有人早把毒灰撒进炉底,你就算烧的是干净香,也等于在烧毒。”
这话像雷,劈进林氏脑子里。
她突然想起——前天夜里,姜贤妃来过。
那会儿她正要睡,贤妃笑着说来看她胎气,走时还顺手拂了拂香炉上的灰。
当时她还觉得贤妃细心。
现在想,那一下,根本没灰可拂。
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青,指尖像被冰水泡过,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她冲回承华殿,一把把桃枝从杂役房拖出来,关上门,压着声音问:“前天夜里,贤妃来时,有没有靠近香炉?”
桃枝抖得厉害,忽然一颤:“奴婢……好像看见……她袖子里滑出一点东西,落进炉里……当时黑,奴婢以为看花了……”
林氏脑子“轰”地炸了。
是她!就是她!
“她许我,只要我作伪证扳倒苏明婳,就保我儿子当太子……可背地里,却要毒死我的孩子!”她扶着肚子,整个人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声音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像无数个她在同时哭喊,“我竟还信她能护我儿子!她是要我们娘俩给她垫脚!”
哭着哭着,她想起苏明婳给的药。
那药丸成了她最后的指望。
她从袖子里掏出纸包,倒出蜡丸,咬着牙,一口吞了下去。药丸滑过喉咙,带着一股苦涩的凉意,像冰块坠入胃中。
苏明婳知道,林氏动摇了,但还差一步。
她悄悄托人找了李尚仪。
李尚仪最恨宫里的脏事。
她调了承华殿五日的出入记录——白纸黑字写着:姜贤妃三天来过,每次都赶在林氏说要焚香前后。
陆守义也查了香炉。
灰里的蛊粉,粗细不一,明显不是一次撒的。新的细得像尘,旧的己经结块,黏在炉底,像干涸的血痂。
铁证。
李尚仪在慎刑司开堂,把记录和查验结果拍在桌上:“你说没点香,炉底的灰是谁撒的?你说日日清理,怎么每次贤妃来过,灰就多?那些结块的毒粉,又是哪来的?”
林氏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妾愿招!全招了!”
她哭着说:“是贤妃!她许我儿子当太子,让我假称那晚在藏冰阁外被苏采女冲撞,惊了胎气……可那天,我根本没出过寝宫!”
“可我不敢不听啊……她抓着我的错处,又拿太子位哄我……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我不能让他出事……”
众人屏息,堂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陆守义站在一旁,脸上没一点表情。
等她说完,他才走过去,接过供词,吹干墨,封进黑漆木匣。
当晚,苏明婳在冷月宫卸了妆,独自坐在榻上。
她卷起左臂衣袖,那块黑斑又大了些,摸着发烫,像烙铁贴在皮肉上。
她取出金针,扎进穴位,缓那股钻心的疼。针尖入肉的瞬间,她咬住唇,连呼吸都凝住。
拔针时,她忽然一怔——针上的青纹,在月光下,竟泛出一丝暖意,像寒夜中燃起的微火。
她看着针,低声说:“蛊香能迷人心,人心,也能破局。”
另一边,承华殿里,林氏把最后一包解药藏进枕芯。
她摸着肚子,脸上没了慌,只剩稳。
“孩子,”她轻声说,“别怕,娘这次,选的是活路。”
窗外,夜深了。
陆守义站在廊下,风吹动衣角,猎猎作响,像战旗在暗夜中低吼。
他提笔在笺上写:“姜氏操控宫禁,恐涉多起伪案。”
写完,收起纸笔,望向承华殿,眉头轻轻一皱。
殿内,林氏刚松下的心,忽然又紧了。
她觉着肚子里一抽,尖锐得很,不像胎动,倒像孩子在拼命挣扎,指甲在抓她的内脏。
她脸色刷地白了,手死死按住肚子——那股往下坠的痛,来得又急又重,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狠,连床沿都被她抓出几道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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