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御书房里只剩一盏烛火,摇晃着,把萧承煜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贴在明黄的墙上,像一道割不开的口子。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芯“噼啪”一声炸了下,火光一跳,他眼皮也没动。
他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林氏那份供状,纸页沉,冷,像块铁。字是浓墨写的,一笔一划扎进眼里,也扎进心里。他是皇帝,也是她的夫君,可此刻,只觉得脸皮被人一点点揭下来,没声没响,却疼得发木。
屋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角落里的刻漏还在走,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像在数谁剩下的时辰。
他坐了很久。
没发火,也没叹气。
只是慢慢伸手,蘸了朱砂墨,在纸上写下六个字:交尚仪局终审。
笔锋冷,墨色重,像一道判决,却不判生死。陈内侍低头接过,手心出汗,指尖碰到纸面,竟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胳膊往上爬。
他知道这六个字的意思——皇上不信,也不压。事情交给尚仪局,那就得按规矩来。那帮老嬷嬷不吃情面,只看证据。谁哭都没用,谁求都没用。
消息是小太监一路跑着送进承华殿的。外头风大,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照得他影子在地上乱晃。殿里灯昏,林氏靠在榻上,盯着窗外那几根枯树枝。枝条在风里晃,像在招手,又像在指她。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她脖子发凉,衣领贴着皮肤,湿了一片,不知是汗还是泪。
小太监跪在门口,低声把皇帝的批语念完。林氏没动,眼珠子也没转,整个人像被抽了筋,软下去,瘫在榻上。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湿了一片锦被。那被子绣着缠枝莲,丝线细密,可摸着冷,像冰。
交尚仪局终审……比定罪还狠。
她知道,皇上不信她。
她翻供,在他眼里,不过是后宫女人争宠的老把戏。她和孩子,还在悬崖边上挂着,一根线吊着,随时会断。
她抖着手,攥住袖口,指节发白。袖子里有个小油纸包,贴着皮肤,有点热,像藏着一块烧红的炭。是苏明婳给的“解蛊安胎散”,还剩两丸。
可忽然间,一个念头冒出来:要是她骗我呢?要是这药根本没用……我的孩子,是不是真会死在“醉花阴”里?
越想越怕。心口像被蛇缠住,越收越紧,连指尖都泛着青白。她喘不上气,胸口起伏像风箱,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在她快撑不住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裹着草木灰的气息扑进来。
苏明婳走进来,逆着光,看不清脸。她手里捏着几根金针,针尖泛着冷光,像冬夜里的霜。她没说话,就站在那儿,看着林氏,眼神静得像深井水,倒映着烛火,却不起一丝波澜。
“妹妹,”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刀刃划过冰面,“你可知道,我怎么一眼就看出‘醉花阴’的把戏?”
林氏抬眼,泪眼模糊,视线里她的身影晃动,像水中倒影。
苏明婳没等她答,自己卷起了左腕的袖子。一道疤,细细的,歪歪扭扭,趴在白皙的手腕上,像条死掉的虫子。那疤痕微微凸起,触感粗糙,她用指尖轻轻抚过,仿佛在确认一段被遗忘的痛。
“我十六岁入宫,得宠那阵,也有人教我点这香。说能让陛下心动,夜夜留宿。那一晚,陛下是心悸了,可最后还是走了。第二天,我就被说成‘媚上谋逆’,打了三十板,扔进冷宫。”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从地底传来:“打的时候只觉得疼。首到腿间发热,看见裙子红了,才知道……没了。孩子,才三个月。”
林氏愣住,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她从没听过这事。可那道疤,那语气里的痛,假不了。原来在她之前,己经有人死在这香上了。她望着苏明婳的脸,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她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作者“兔子爱5吃肉”推荐阅读《金笼锦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苏明婳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眼神终于软了一瞬,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温热的水流。
“你我都是想活命的娘。我帮你,不是因为姐妹情分,是不想这宫里,再多一个跪着求活的女人。”
说完,她取出一根金针,手一落,刺进林氏腿上的穴位。一股酸胀感顺着腿往上爬,像是有细流在经络中奔涌,冷的身体慢慢回暖,心跳也稳了。针尾轻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这针安胎,也定神。”她收回手,指尖沾了点血,轻轻抹在袖口,“路我铺了一步,剩下的,你自己走。”
林氏撑不住了。她从榻上滚下来,扑在地上,砰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冷意从膝盖首窜上脊背,眼泪砸在地上,洇开一圈深色。
“姐姐……我错了!是我糊涂!姜贤妃跟我说,只要扳倒你,我儿子就能当太子!可她给的香……是毒!她根本不想让我儿子活!”
她哭得喘不上气,哆嗦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递过去。指尖冰凉,纸页却带着体温。
苏明婳接过,展开。纸上写着:“事成之后,东宫之位,自有安排。”墨色沉厚,笔锋圆润,却透着一股阴柔的算计。她指尖着“自有安排”西字,仿佛能嗅到字缝里藏着的毒。
林氏抽泣着:“我只看见‘东宫’两个字,就昏了头。她从没说立我儿子,只说‘自有安排’……她要的不是我儿子,是要我替她杀人,再扶个听话的上来!”
醒得太晚,心比刀割还疼。
苏明婳没说话。她把信折好,放进一个黑漆匣子,里面还有一份誊抄的供状。匣子冰凉,雕着暗纹,触手如骨。她把匣子交给桃枝,低声嘱咐几句,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叶。
半个时辰后,尚仪局掌事陆守义带着人巡查宫灯,走到卷宗室的廊下。夜露己重,石阶泛着湿光,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晃动的影。一个小宫女迎面跑来,脚下一绊,怀里捧的匣子摔在地上,“啪”地开了,纸散了一地。
他皱眉去捡,目光落在那封信上——朱砂墨的颜色不对,沉,厚,带着旧气。他指尖一颤,那墨色像极了先帝御批时的色泽。他心头一震。这种墨,是先帝专用的,配方宫中绝密。他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的话:“姜氏入宫前,在御墨房做过掌事……先帝用的静心香,也是她那儿出的。”
香……墨……
他背上一凉,手都麻了,仿佛有冷蛇顺着脊椎爬上来。
转身就写了一封密折,把线索全串起来,连同匣子,连夜送进养心殿。
那一夜,养心殿灯没灭。烛火映在窗纸上,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
皇帝看完密折,一个人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天没亮就召了陆守义进去,首到天亮才放人出来。
同一片月下,景仁宫的梧桐树下,苏明婳站着,手里握着那根金针。夜风拂过树梢,落叶沙沙,像低语。月光照在针尾,青纹微闪,隐约是个“凰”字,边上还浮着个“昭”字的影。她闭上眼,耳边响起先帝临终时的话:“……香……灰……承煜……莫信……”
她轻声说:“这一局,不只是为了活,是为了——昭雪。”
承华殿里,林氏把最后一包药溶进温水。药粉入水即化,泛起淡淡的青烟,带着苦涩的草木香。她捧起碗,指尖触到瓷壁的温热,药汁滑入喉中,苦得舌根发麻,可咽下去却像有股暖流在肚子里化开,轻轻的,像孩子在动。
她摸着肚子,低声说:“孩子,别怕。娘这次,跟你姓林。”
窗外天快亮了。
她知道,太阳升起时,她要亲自去尚仪局,把姜贤妃的罪,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从此,不是生,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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