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内侍那句“每用一针,便损一缕生机”,轻轻撞进萧承煜心里。
他没说话,只把密报摊在案上,指尖慢慢滑过一行字:太医院三个月内死了六个医官。死前最后诊的,都是沈清欢今日的症状——“脉象躁乱,心火焚营”。
一样的症,查不出病。
人却一个接一个没了。有的被赐死,有的夜里落水,有的摔下台阶,说是意外。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不是他们不会看病,是看出来了,不该看的。
脉象不对,可说不得。写了,就是误诊宫眷,杀头的罪。
可苏明婳不一样。
她听见了。不是听脉,是听心。
沈清欢那天站在殿中,手在袖里抖,心跳快得像打鼓。她嘴上说“臣妾清白”,心里却在喊:“他不会信你!他绝不会信你!”
苏明婳没看她,只轻轻抬手,指尖一点金针,就让皇帝信了。
她听得见,还听得懂。
“陆守义。”萧承煜开口,声音平得像井水。
“臣在。”暗处走出一个人,像是早就在那儿等着。
“查苏明婳。”他手指点着密报,“入宫前的事,从哪儿学的医术?跟谁学的?见过什么人?一件不落,全给我挖出来。”顿了顿,又加一句,“还有,她那双眼睛,是怎么瞎的。”
“遵旨。”陆守义应了,迟疑了一下,“陛下,尚仪局那边……”
“不必管。”萧承煜冷笑一声,“一条被拔了牙的蛇,还能咬人?朕倒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他目光落回密报,指尖划过“苏氏触人即知心声”几个字,嘴角扬了扬,却没一点温度。
姜家竟敢把这话递上来,是疯了,还是真当朕傻?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根金针上浮现的两个字——“昭”与“凰”。
昭凰……是巧合?还是早就埋下的局?
这盘棋,比他想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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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仪局的夜里,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石墙渗着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声音不大,可在这空殿里,听得人心里发毛。沈清欢坐在梨花木椅上,手死死攥着扶手,指节发白,掌心全是冷汗,黏在木头上,一动就扯得皮肤发紧。
她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
苏明婳一句话没说,就凭一个眼神,把她推下了台。
她猛地一甩袖,茶盏砸在地上,碎瓷飞溅,清脆一响,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嗡嗡地在耳边绕。
春桃早被她打发去送香囊了。现在想来,那东西,八成己经到了皇帝手里。
她咬牙,喉咙干得发痛。
眼下,她能信的,只剩一个人。
“来人。”她低声叫,声音像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
门开了。
云嬷嬷走进来,灰布裙,低着头,袖角拂过地面,带起一点灰。
“娘娘。”她行礼,动作稳得很,像从没慌过。
沈清欢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掐进皮肉,疼得云嬷嬷眉头一跳,可她没动。
“是我被关在这儿,全是因为苏明婳!”沈清欢声音压得极低,可字字带血,“她不是瞎!她看得清清楚楚,连人心都能听!我不能留她,一天都不能!”
云嬷嬷没说话,只眼神沉了沉,像井水底下浮起一块黑石。
“娘娘别急。”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纸,“老奴明白。可她现在得宠,又有那本事,动她,难。”
“那就别用宫里的法子!”沈清欢咬牙,牙缝里挤出的话带着腥气,“我要她真瞎,真哑!我要她那双耳朵,再也听不见一个字!”
云嬷嬷低头,遮住眼里的光。
手指慢慢收紧,指节发出“咔”的一声,像枯枝断了。
“老奴……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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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纱帘,带进一股草木的苦味,混着露水的凉。
苏明婳褪了宫装,只穿了件素白中衣,坐在窗前。
左眼的布己经取下。那只眼还是没光,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雾。眼睑微微颤,像是还能感觉到月光的重量。
她抬手摸了摸头发。
几缕银丝在月光下亮得刺眼,比昨天又多了些。指尖拂过,发丝干涩,一碰就断,像枯草。
这就是代价。
用一次金针,耗一分命。青丝变白,只是开始。
老药奴说过:“以命换术,不可轻用。”
可在这宫里,不用,就得死。
她把金针放进血玉盏,盏里是清药。
针尖一碰药,嗡地轻颤,药液荡开一圈幽蓝的波,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她耳朵贴得近,震得耳膜发麻。
她想起春宴那天。
沈清欢站在殿中,心跳快得像打鼓,咚、咚、咚,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嘴上说“臣妾清白”,心里却在喊:“他不会信你!他绝不会信你!”
她赌了。
赌皇帝多疑。
她赢了。
可赢了,也不过是换了一把刀,悬在自己脖子上。
皇帝给了她说话的资格,也给了她被灭口的理由。
恩宠是火,她在上面烤着。
他递她一把刀,也在她脖子上悬了剑——怎么用,全看他心情。
忽然,血玉盏里的金针又颤了一下。
嗡——
针尖缓缓转了个方向,指向太极殿。
苏明婳心头一紧,指尖冰凉。
皇帝在想她?
还是……在查她?
她不敢再想。
帝王的心,是深渊。看一眼,都可能掉进去。
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苏采女,陛下赏赐。”
小太监捧着锦盒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内侍,抬着一个大匣子。
盒一开,是株百年雪参,根须完整,泛着淡淡的光,旁边还配了几味补药。
“陛下口谕:苏采女劳心费神,当好生调养。”小太监声音尖细,尾音往上挑,像在试探。
苏明婳起身谢恩,动作稳,声音也稳。
可心,冷透了。
这赏,是安抚,也是警告。
他知道她用了禁术。
他知道她折了寿。
他全都知道。
这皇帝,比她想的更可怕。
人退下后,她拿起雪参。
手一碰,温温的,像有生命在跳。根须微微颤,像是还活着,那微弱的搏动,竟和她自己的心跳隐隐合上。
这能补些元气。
可下次呢?再下次呢?
她不能靠他赏东西活着。
得自己找出路。
她看向金针。
月光正好照在针上。
那半个“凰”字,和前夜浮现的“昭”影,在月色里慢慢重合,像一对残缺的印。
贵气里透着冷,像远古的召唤,又像宿命的回响。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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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
尚仪局的灯还亮着。
烛火在墙上晃,影子扭曲,像牢笼的栏杆,一格一格,把人困死在里面。
宫城另一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了宫门。
云嬷嬷换了身灰布衣,戴了兜帽,遮住脸,脚步不快不慢,像一个普通的仆妇,融进南城的陋巷。
空气里全是味儿——酒臭、汗味、阴沟的馊气,混在一起,冲得人喉咙发紧。
耳边有醉汉拍着墙骂娘,野狗在暗处低吼,远处还有女人的哭声,突然断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穿街过巷,脚下碎石咯吱响,踩过湿滑的青苔,鞋底黏糊糊的,像是踩了烂泥。
终于,停在一家破药铺前。
门板老旧,漆都剥了,门缝里透不出一点光。
她没敲门,只抬起手,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一下,停。两下,停。第三下,稍重。
节奏分明,像某种暗语,在夜里轻轻醒来。
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吱——”
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伸出来,枯瘦,布满老茧。
云嬷嬷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牌,递了进去。
门缝里的手顿了顿,随即收回。
片刻后,门开大了些。
她低头,走了进去。
药铺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角落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晃着,照出墙上挂着的干草药,像一排排风干的尸体。
空气中飘着苦腥味,混着腐木的气息。
“你要的东西,”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不便宜。”
云嬷嬷不答,只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
布一掀,是几颗血红的珠子,在昏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三颗血菩提。”她声音低,“换‘盲咒’的方子。”
阴影里的人笑了,笑声像锈铁摩擦。
“你主子,急了?”
“她活一天,我主子就睡不着。”云嬷嬷冷冷道,“我要她变成真瞎,真哑。我要她那双耳朵,再也听不见一个字。”
“好。”那声音慢悠悠地说,“方子给你。可记住——用了这咒,她活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云嬷嬷面无表情,“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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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烛火未熄。
萧承煜坐在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却落在窗外。
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他忽然开口:“她去哪了?”
暗处,陆守义低声回:“南城,济世堂旧址。一个黑市药铺。”
“查她见了谁。”
“是。”
萧承煜指尖着玉佩边缘,忽然一笑。
“这宫里,人人都在赌。”
“可赌命的,从来不是命。”
他抬头,望向夜空。
月色如霜,照在金针上,那“昭凰”二字,隐隐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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