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卷册页,没听见脚步声,也没人说话。
纸页蹭着地滑进来,沙沙响了一下,像谁在夜里翻动旧账。
苏明婳低头看,是御墨房的旧账本,边角磨得起毛,封皮发黄,沾着灰,拿近了闻,一股陈年墨味混着霉气,吸一口,喉咙发苦。
她知道是谁送的——陆守义。
那个在内廷司埋了十年的人,就为了查先帝怎么死的。
她没去捡,坐在妆台前不动。
铜镜里映出她半张脸,苍白,另一只眼蒙着黑布,布条贴在皮肤上,又糙又沉,像块疤,边缘翘着,刮得颧骨发痒。
蚀神粉还在往里钻。
每吸一口气,肺里就像扎了针,耳朵嗡嗡响,脑子里有人低语,断断续续,听不清,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指尖冰凉,掌心却出汗,黏在裙褶上。
可她越疼,那只独眼就越亮,亮得发冷,像雪地里照出的一道光。
“进来。”她说,声音平,没起伏。
门开了,风带雨气扑进来,湿冷扑面,烛火晃了一下,影子在墙上抖了抖。
陆守义走进来,鞋底踩在砖上,闷响,一步一沉。衣裳湿了半边,水珠顺着袖口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圈深痕。他脸上全是沟,眼神却烧着火,烧得瞳孔发红,烧得呼吸都烫。
“这是御墨房从先帝登基起的贡墨记录。”他把册子放在桌上,嗓音哑,像磨刀石刮铁,“我查过了,比我们想的还深。”
苏明婳伸手,指尖碰到账本的瞬间,皮下的金针微微一烫,像血在经脉里逆流。
她没翻,闭上眼,用那股靠命换来的感应去“听”。
墨味、灰尘、旧纸的气息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笔尖划纸,却像铁器相撞,刺得脑仁疼。
“七月初七……贡墨三十斤……承华殿……”这几个字来回撞,像钉子,一根根往她脑子里钉,太阳穴突突跳,血流逆冲。
“姜氏入宫的日子,是七月初七。”她开口,轻,像自言自语,呼出的气带着药香和铁锈味。
陆守义猛地抬头:“对!就是从她进宫那年开始,每月初七,御墨房都要往承华殿送二十斤‘贡墨’,说是熏香。可我查过,承华殿香料从没缺过!那二十斤墨,连同烧完的灰,全没了!”
他一拳砸在桌上,声音压着,却抖得厉害,震得烛火又是一晃:“先帝开始吃‘养神丹’,也是那年七月以后!丹方里多了一味‘静心香灰’——就是从那时候加的!她不是帮凶,她是主谋!十年,她用香灰一点点毒死了先帝!”
苏明婳没说话,只拿起桌上的金针。
针身黑沉,几道细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像活物呼吸。她指尖一颤,不是犹豫,是某种决绝的预兆。
她用针尖刺破指尖,血珠渗出来,红得发稠,像凝住的朱砂,慢慢抹在针上。
血一碰针,就被吸进去,那纹路像是活了,颜色更深了些,隐隐泛出暗金光泽,仿佛沉睡的符咒被唤醒。
“你做什么?”陆守义盯着她,声音发紧,像绷到极限的琴弦。
“点灯。”她说,“灯不亮,怎么照得出鬼?”
前一天,春桃端茶进来,手抖得厉害,壶嘴晃着水光,热气扑在脸上,盖不住冷汗的酸味。
苏明婳没看她,只淡淡问:“你心跳快了三十下。怕什么?”
春桃当场跪下,眼泪哗地流下来,打湿裙裾,声音抖得不成调:“采女饶命!奴婢是被逼的!姜贤妃拿我娘的命威胁我……我不照做,我娘就……”
苏明婳没出声,听她哭完,才从袖里掏出个小纸包,递过去。
“这是护心的药,今晚吃了。明天你还来,就算景仁宫的人。”
春桃愣住,没想到不是罚,是活路。
她哆嗦着接过去,手心被纸角划得生疼,金笼锦凰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金笼锦凰最新章节随便看!却像抓住了命,指尖发麻,连呼吸都颤。
磕了三个头,爬着出去,裙角拖过门槛,带起一溜灰,像一条褪色的命痕。
苏明婳知道,一颗棋子,用好了,能翻盘。
现在,陆守义带来的账本,就是她掀桌子的力气。
“贤妃寿宴,三日后?”她抬头问陆守义,独眼里闪着冷光,像月下寒潭。
“是,宫里都安排好了。”
“好。”她嘴角一抬,笑得淡,却冷,“这戏,也该收场了。”
她凑近他耳边,低声几句,气息拂过,带点药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
陆守义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点头,卷起账本,悄无声息地走了。
门合上,像从没开过。
三日后,承华殿灯火通明。
红绸缠梁,琉璃灯亮如白昼,金砖映出倒影,人影晃动,衣香鬓影,笑语不断。
乐声悠扬,琵琶与箫合奏,可细听之下,弦音绷得发紧,像随时会断。
宴到一半,姜贤妃目光一转,落在角落的苏明婳身上。
“苏采女,”她声音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像丝线缠颈,“听说你身子不好,这儿太吵,不如去冷泉宫静养几日?”
话一出,全场静了。连琴声都断了,余音颤着,悬在空中,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冷泉宫——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
这是要她死。
所有人都盯着苏明婳,看她怎么接招。
她却抬了头,脸上没有慌,反而笑了笑,唇角微扬,像雪地里绽开一朵毒花。
“多谢娘娘关心。可走之前,我有个事想问您。”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冰珠落玉盘:
“听说您寝殿用的蜜蜡是特制的。每年七月初七送来的那一批,用着可还顺手?”
“哐当”——酒杯落地,碎了一地,瓷片溅到裙角,像命运的裂痕。
姜贤妃脸色刷地变白,嘴唇抖着,说不出话。
就在那一瞬,苏明婳袖中的金针猛地一震,针尖在袖中微颤,像感应到猎物的心跳。
她脑中炸开一声尖叫——是姜贤妃的心声:“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她全都知道了!”那声音尖利如刀,割得她耳膜生疼。
她不动声色,指尖在案角轻轻一点,金针的纹路在暗处一闪,灭了。
那夜,风雨交加,雷声滚滚,闪电劈开夜幕,照亮宫檐如鬼爪。
景仁宫里,苏明婳把一张默写的“御墨房进出时辰表”扔进火盆。
火舌卷上来,纸边卷曲,字迹一寸寸烧黑,像被命运吞噬的证据。
这些,不用了。
火光映着她手中的金针,针身忽然嗡鸣一声,暗纹清晰得诡异,隐约浮出两个古篆——昭凰。
昭凰,昭示为后,野心为凰。
她低声说,声音被雷声吞没:“七月初七,香灰入药,十年布局……那盏灯,该灭了。”
同一刻,承华殿内,姜贤妃赶走了所有人,疯了一样把所有带墨的东西往火里扔。
她手抖着,点起最后一炉香——前朝秘方的“安神香”,说能忘忧。
烟雾升腾,她喃喃:“烧了……全烧了……没人能查出来……”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香炉内壁。
青烟之下,炉底刻着一个极小的“承”字。
和先帝丹炉上的,一模一样。
烟越来越浓,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像是死人嘴里呼出的气,湿冷黏腻,缠上鼻腔。
它穿过门窗,无声蔓延,飘过宫墙,掠过屋檐,像一个看不见的魂,找着下一个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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