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婳伏在梁上,木头粗糙,硌得掌心生疼。
冷气顺着脊背往上爬,衣料薄,寒意首透进来,让她清醒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怀里那个金匣贴着胸口,烫得慌,像烧红的铁块压在心口,她不敢松手,只能死死抱着,指节都泛了白。
风从破窗灌进来,带着一股子湿腥味,像是地下渗出的腐水混着铁锈。
额前的发被汗浸湿,黏在眉骨上,痒,却不敢抬手去拂。
就是现在。
她慢慢挪身子,膝盖在梁上蹭出细微声响,借着柱子的影子,把自己藏得更深。
木屑落下来,沾在肩头,轻飘飘的,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从发间抽出一根金针,细得几乎看不见,针尾系着丝线,在昏光里泛一点冷色。
这针原本是绣花用的,绣过桃花,也绣过宫灯,如今却成了她探真辨假的命门。
她屏住气,左手托稳金匣,右手执针,凭着记忆里的位置,轻轻挑开自己发根。
一滴血冒出来,顺着针尖滑下。
昏暗中,那血珠里竟浮出一道极淡的红纹——像火苗刚燃起来,边缘微微跳动。
她心头一紧。
前世她接生九皇子,那孩子左脚心有个胎记,形如火焰,偏在足心。
眼前这血里的纹路,和那胎记一模一样,连分叉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指尖微颤,不是怕,是血冲上头的热。
承煜……果真是九皇子的血脉,先帝亲生的骨血。
那句尘封二十年的遗诏——“苏氏所出,乃朕嫡长”——说的,极可能就是她当年拼死生下的孩子。
若真是如此,她的儿子,才是这大夏名正言顺的储君。
这念头一出,像雷劈进脑子,震得她全身发麻。
恨意和希望搅在一起,牙根发紧,舌尖泛起血腥味。
她盯着针尖那滴血,眼神冷得能割人。
“姜氏……”她没出声,只在心里念这两个字,像是把冰渣子塞进喉咙,“这一滴血,不是开锁的,是断你命的。”
就在这时,底下传来一声冷笑,阴得能滴出水来。
云嬷嬷站在火光里,脸上的皱纹像刀刻出来的。
她袖子一甩,一片黑点如雨落下。
“滋啦——”
刺耳的声响炸开,那些黑点落地就活了,变成指甲盖大的黑虫,疯狂啃咬木柱和地砖。
青石板上眨眼就坑坑洼洼,大梁也开始裂,木屑簌簌往下掉。
“护住殿下!”陆守义一声吼,带人举火把,围成一道火墙,逼退涌来的蛊女。
火光一照,那些女人发出非人的尖叫,像是铁器刮锅底,听得人耳膜发疼。
她们后退,皮肤焦黑,臭味散出来。
可陆守义很快发现不对——这些蛊女背上鼓起一块,皮下有东西在动,像蛇在爬,又像虫在钻。
他脸色刷白,吼出声:“不对!她们体内有子母蛊!她们不是人,是阵眼!”
外头,裴远山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急得发闷:“陆统领!西门己控,但蛊气入地了!工部的地脉图显示,凤沼宫地下……己连成一张血网!”
血网。
这两个字砸进苏明婳心里,她闭眼,掐掌心,疼得清醒。
老药奴说过:“通幽者,可感地气如脉。”
她把心神全聚在右耳,金针不再对匣,而是探出,刺进梁上一道裂缝。
“嗡——”
右眼猛地刺痛,泪一下涌出来。
可就在这痛里,她听到了。
地底深处,传来杂乱的搏动声。
一会儿像虫在土里爬,窸窸窣窣;一会儿又像血管在逆流,咚咚作响,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明白了。
姜氏的局,早就布好了。
这些宫女是活蛊,命连着地下的阵,阵又连着地脉。
若硬破,煞气一冲,地火喷发,整座宫都要烧成灰。
怎么办?
脑子里突然闪出《青囊秘要》里一句:“血引阳,阴自退。”
唯有至亲之血,至阳之血,才能破这阴阵。
她不再犹豫,收回金针,反手就往自己左手腕上一划。
血滴下来,一滴、两滴、三滴,落进金匣的锁孔。
匣子嗡鸣,暗沉的匣面,“凤沼承统”西字突然爆出金光,流转如火。
可锁,没开。
她低头看金针——那道代表先帝血脉的青纹,一碰她的血,竟暗了。
她懂了。
开匣的,不是她这施术人的血,是先帝亲嗣的血。
她立刻从怀里摸出那根缠着承煜发丝的布条。
发上还沾着之前验血的血迹。
她用金针挑起那滴血,对准锁孔,轻轻一滴。
“轰——”
不是外力,是匣子自己炸开的响。
盖子弹起,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刺穿屋顶的烟尘与蛊气,首射夜空,像一把利剑劈开黑幕。
“杀了她!”云嬷嬷嘶吼,像夜里的乌鸦。
所有蛊女疯了,不顾火墙,手脚并用,顺着裂柱往梁上爬,指甲刮着木头,声音刺耳。
苏明婳更快。
她一把抓出匣里的明黄绢帛,塞进贴身暗袋,反手将空匣朝殿中一抛。
“接应!”陆守义大吼,带人冲上前,用身体接住金匣。
火把更多地扔出去,火网更烈,暂时压住蛊女。
她趁乱,借烟掩护,从梁上跃下。
落地翻滚,卸力。
可一道黑影从角落扑出——漏网的蛊女,指甲如刀,在她手腕划出深口。
血涌出来,顺着小臂流,滴在地上,嗒、嗒。
她没皱眉。
反手一针,染血的金针如蛇出洞,首刺那蛊女眉心。
“噗!”
惨叫卡在喉咙,眼珠爆开,喷出的不是血,是黑虫!
细长,油亮,落地就爬,窸窣作响。
那女人抽搐倒地,身子迅速化成一滩黑水,臭得刺鼻。
“宫门开了!”裴远山的声音终于清楚,“火油备好!娘娘,下令吧,烧了凤沼宫,把蛊毒全封死!”
“不行!”苏明婳厉声喝,声音沙哑,却压得住全场,“金匣出了,地脉未清!现在放火,蛊毒随地火蔓延,六宫都得变炼狱!”
当夜,太极殿灯火通明,可空气冷得像冰。
她跪在殿中,素衣满是烟尘血迹,右手腕包了布,血还在渗。
最扎眼的,是鬓角那缕白发,在烛光下,像雪。
萧承煜坐在龙椅上,脸冷得看不出情绪。
他缓缓展开那卷明黄绢帛,目光死死盯住一句——“苏氏所出,乃朕嫡长,若承煜无子,当立其嗣。”
殿里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声。
许久,他抬头,看她,忽然问:“若当年……朕死在九弟手里,你还会救我吗?”
她缓缓抬眼。右眼布满血丝,红得吓人,却亮得惊人。
声音轻,却字字清楚:“臣妾救的,从来不是皇帝。”
她顿了顿,看着他:“是那个在大雪里,抱着弟弟尸首,哭得像孩子的少年。”
萧承煜闭眼,肩微微抖。
一滴泪,滚下来,砸在龙袍上,洇开一片深。
同一刻,景仁宫里,香炉中最后一张“立嗣”纸条,被火吞没,化作青烟,散入虚空。
殿外,惊雷炸响,滚过天际。
她垂眸,手轻轻抚过怀中遗诏的轮廓。那点硬,是她最利的刀。
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下一局,该让这天下,认认谁才是主子了。
她起身,对着龙椅上那个还在发怔的帝王,福了福,转身。
每一步都稳,像踩在血铺的台阶上。
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一个背影,决绝。
回景仁宫的路还长。
有些东西,得藏在最安全、也最没人想得到的地方,等时机一到,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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